像乾隆這樣如此強烈地希望通過權力來滿足自己的成就感、榮譽感的政治巨人,是絕不可能置身權力之外,安安靜靜看著別人去導演人間這幕最為波瀾壯闊、最為動人心魄的政治悲喜劇的。
乾隆漫長一生的最後三年就是這樣過來的。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歸政後並未退居寧壽宮,仍在養心殿日勤訓政,事無巨細,皆餘自任之”。
五、垂垂老矣
像乾隆皇帝這樣終其一生熱戀權力,且業績輝煌,為天下後世所公認的帝王,在中國古代並不多見。成就感和使命感推動他終生不懈地緊握權力,熱愛政務,這種帝王人格難能可貴,是不可妄加菲薄的。問題在於,太上皇畢竟老了,他的身體,他的神智,能否允許他繼續挑起一個三億人口的龐大帝國這副重擔呢?
乾隆體健壽高,首先是得益於其出身寒微的生母、崇慶皇太後鈕祜祿氏的遺傳基因。當然,乾隆後天的自強不息,慎於調養也極關重要。據朝鮮人的記載,乾隆生活極有規律:
皇帝寢食起居,自禦極後,無論四時,卯時而起,進早膳後,先覽中外庶政,次引見公卿大臣與之議決,至午而罷,晚膳後,更理未了公事,間或看書、製詩、書字,夜分乃寢。平生不飲酒,不嗜異味,朝夕進食,不過數匙,體力康旺不衰。
對皇帝長期作過近距離觀察的軍機章京趙翼也記述說:“上每晨起,即進膳。膳後,閱部院所奏事及各督撫折子畢,以次召見諸大臣,或一人獨見,或數人同見,日必四五起。最後見軍機大臣,指示機務迄,有銓選之文武官,則吏、兵二部各以其員引見。見畢,日加巳,皆燕閑時矣。或作書,或作畫,而詩尤為常課,日必數首。”天子日理萬機,且乾綱獨斷,政務之繁劇可想而知,但他能將每天工作、娛樂、休息安排得井井有條。
一天如是,一年亦如是。每歲正月幸圓明園,三月小駐盤山,夏秋之際去熱河避暑,進哨木蘭,獵於草原林莽之間。外出巡幸之外,皇帝還不時臨幸西苑三海(北海、中南海)、圓明園、萬壽山清漪園、香山靜宜園、玉泉山靜明園諸名勝。尋常一年,遊幸之日已近半,更不用說南巡、東巡謁祖、東巡朝聖,以及西巡五台,去白洋澱打水圍了。加以年節踵至,好戲連台,皇帝雖如康熙所說不到咽氣即無歇肩之經年辛勞,但乾隆卻調理得張弛有道,節奏分明。
乾隆綜理天下大事,內廷宮中煩心之事也難免時有發生,他又是個極富感情、極重感情的人,這就需要能節製自己,不以喜怒哀樂過度而傷身。晚年時他總結說:“‘事煩心不亂,食少病無侵’,此二語為予養心養身良方,原別無求養生之術也。”乾隆處處貫徹“中庸”之道,在養心養身上也力戒“過”與“不及”,因此總能以開朗安泰的心境、堅韌強健的體魄麵對煩囂的世界和人生,去迎接紛至遝來的挑戰和難題。他比他父親雍正高明,從不受惑於神仙丹藥,結果反而比其父長壽,因而幹出一番比其父更大的事業。
乾隆身體素質好,生活又有節製,除此之外,他經常堅持鍛煉,鍛煉的方式則以騎射為主。八十五歲那年,他攜玄孫載錫在苑中小獵時,還能開弓射箭,因此而不無自豪地回憶道:
予自幼齡肄習武事,即位後以騎射為我朝家法,不敢少疏。憶乾隆初年用五六力弓,鉤閩裕如。至癸亥年(乾隆八年)初詣吉林時,竟用至九力,而舍矢命中,幸不虛發。嗣以年逾六旬,臂痛不複步射,而近年圍中馬射即鹿,猶能如前,雖弓力漸減,而不下三四力。
平素騎馬,更習為常事。六十五歲以前,每年從京師啟鑾巡幸木蘭,至避暑山莊行宮,全程七天,皇帝經日乘馬而行。爾後以年事漸高,啟蹕後也必乘馬至清河才改乘肩輿。乾隆六十年,皇帝年高八十有五,出都仍循例策馬,禦前扈從大臣婉言勸道:“皇上精力雖不減當年,到底以遵養為宜。”乾隆以為所言有理,未至清河即改易肩輿,為此還作了一首小詩表示自愧:
未至清河先換輿,眾心遵養可聽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