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告訴你,”公主挑起一邊眉毛,“事情與你無關,天塌下來,由我頂著。要是你出麵幹涉,鬧得沸沸揚揚,得到的不過一條綠頭巾,失去的卻是駙馬爺的身份。”

“我不打算跟你鬧,”房遺愛軟了下來,“但求相安無事,彼此都有好處。”

“隻要你懂味,我決不會虧待你。你失去的,我會給你補償,你想得到的榮華富貴,我會竭盡全力替你去爭取。”

房遺愛偕高陽公主在領地裝模作樣打了一天獵,夫妻雙雙帶著隨從、太監和宮女返回了長安府邸。公主為了報答丈夫的掩護和合作,向太子治要了兩名美麗的宮女給他做侍妾。她又幾次進宮在父皇麵前大吹特吹房遺愛精明強幹,智勇兼備,請求重用他到衙門去擔任實職,或者當人人羨慕的禦史大夫。一對沒有夫妻生活的夫妻,相處居然非常融洽,互相尊重,互相為對方謀取所需所求,而且那麼熱誠、勤懇,盡心盡力,實在稀罕,真可謂曠世奇聞。

夏天還沒有過完,高陽公主又以避暑為由,匆匆來到了領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她急不可耐地投進了辯機的懷抱。吞噬雙方的愛情的焰火現在燃燒得更熾烈了,成了生命中毫無保留的相互奉獻——任情使性,如膠似漆,從情與欲的交流中獲得新生,重塑自己——他倆所激發的神魂顛倒的體驗,又混合著夢幻般的移山填海,興雲作雨,儼如幹渴了許久之後喝到了救命的泉水,那麼甘涼,那麼甜美,沁人肺腑,銷魂奪魄。她心裏樂滋滋,喜盈盈,像小溪的流水一樣歡暢,臉上浮現出一層油膩膩的紅暈,像鮮花在太陽的光照下綻蕾吐豔,爛漫開放。

隨著時間的推移,頻頻的接觸,情感的加深,卻再也找不出初戀時的那種癡情、任性,那種沒有陰影的痛快和心醉神迷的狂野了。那時候,公主惟一的顧慮是怕辯機不夠大膽,愛她不夠深沉。二人的膽大妄為和狂瀾洶湧,激流澎湃,顛鸞倒鳳,同時又滲入了情欲的稚氣和惡作劇。他們的所作所為,自然而然,聽天由命,跟著感覺走。辯機覺得自己該受天譴,罪無可赦,對地獄的懲罰僦僦然,膽戰心驚。可是在分離的日子裏,眷眷之情無法排遣,公主的花容月貌時時在他眼簾閃現,雖然懷著罪惡的恐怖感,雖然交錯著許多複雜的情結。他既愛她,又不忍割舍佛學,二者都入了迷,二者都纏繞他不放。在他的心目中,空與色是兩個水火不相容的極端,但卻同時在他身上存在著,混淆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水乳交融,無法分解,好比豆腐掉進了灰籮裏,抹不幹淨吹不掉。相逢何必曾相識。再度見麵,他激動得心情如滾滾春潮,翻卷著浪花,熱血一股一股地往上湧流。

“我佛慈悲,救救我!”辯機苦惱得大聲疾呼,顫抖的手卻緊緊抱住了公主,“違反戒律,我罪有應得。”

“天作地合,隻有愛是永恒的。”高陽公主雙手摟住他的腰肢,如同淩霄花粘在樹幹上那樣。

“地獄在向我伸手,我逃避不了佛法的懲罰。”

“活見鬼,自欺欺人!”公主桃腮帶怒,薄麵含嗔,豎起兩道似蹙非蹙的罩煙眉,用力推開辯機。須臾,她又張開雙手,投向了他的懷裏。兩個人又緊緊地絞作一團,熔成了一個整體,就像在八卦爐裏燒煉丹藥,又如遨遊神仙洞府,快樂無憂,興致勃勃,心曠神怡,渾然進入了極樂世界,超然物外,忘記了一切。

八月秋涼,高陽公主懷孕了,隻得和辯機依依惜別,回到了房遺愛的身邊。以後在長達七八年的時日裏,公主和辯機繼續幽會,時斷時續,斬不斷的情絲,藕斷絲連,沉迷不醒,無法排遣。

好男兒重感情更重事業。貞觀十九年,李世民敕許玄奘在弘福寺主持翻譯佛經,辯機被選為綴文大德之一。高陽公主繾綣纏綿,舊情難以忘懷,可是情人身負重任,不能分散精力,隻得忍痛割愛,決計退讓。最後一次幽會,她把玉枕留給了辯機,作為永久的紀念。

然而他們始所未料,分別卻是永訣,玉枕成了起禍的引線。李世民見到辯機與高陽公主偷情的奏折,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憤然不能自抑。他眼裏射出萬丈怒火,不問青紅皂白,毫不留情,詔令腰斬辯機,處以極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