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問:“那……你說霍光這人如何?”

司馬遷說:“霍光這個人,循規蹈矩的,每天上朝走的路線都不偏不倚,這樣的人雖不能有什麼大創見,但保持穩定還是可以的。”

武帝點頭道:“說得恰如其分,司馬遷啊,你是個政治人才,可為什麼要選擇寫史?”

“稟皇上,司馬遷對仕途從不感興趣,自古官場如浮雲,險惡多變,不是司馬遷所能應付的。司馬遷在此當差,也不過是為了寫史。”

武帝臉上漸現不悅:“好啦,好啦,你跪安吧。”

“是。”司馬遷退下。

內侍把藥端了上來,武帝接過藥盅將藥喝了,又一侍從端水來讓武帝漱了口。武帝接過毛巾擦了擦嘴,又躺到了龍榻上,自言自語地說:

“霍光,霍光,你能當周公嗎?……”

建章宮內,武帝在禦書房半靠在椅上閉目養神,內侍報中書令司馬遷到。

“臣司馬遷恭請皇上聖安。”

“司馬愛卿,平身賜座。”

“謝皇上。”

司馬遷被賜座在一旁。

武帝把手中的奏本放下,他注視著司馬遷那沒有胡須的臉,心裏感到內疚……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平衡了一下心態才說:

“司馬愛卿,你與朕雖為君臣關係,但你從年少就侍朕至今已三四十年了,可以說,在滿朝文武中你與朕接觸最多,也最了解朕,朕發布了《罪己詔》,你有何看法?”

司馬遷回道:“從曆史上看,皇帝晚年多昏庸不醒,皇上能頒布《罪己詔》,醒省自己於天下,實屬不易,這也證實了皇上無愧為英主。”

武帝聽了,蒼老的臉上掠過一絲安慰。

司馬遷看著武帝自太子死後迅速蒼老的臉,感慨萬千。

皇上啊,你如果不偏聽偏信,任用小人,那怎麼會遭致如此結局!

“司馬遷,你與朕朝夕相隨這麼多年,我想聽聽你對朕的評價。”

“皇上是要聽順耳的,還是逆耳的?”

“司馬遷,你何時對朕說過順耳的話!”

“那皇上,就請恕臣下直言,皇上即位以來,五十多年,有作有為,功高蓋世,這是天下人都公認的。”

“噢,司馬愛卿,給朕細說來。”

“是。皇上即位以來,被天下人稱頌的有三功:

“推恩削藩、堅固朝廷,此頭功矣;數擊匈奴,開通西域,此二功也;安邦定夷,開拓疆土,此三功是也。此三功足以名垂千古,皇上不愧為一代雄主。”

“哈哈……”武帝笑了,“司馬遷,沒想到你對朕還是很公正的。”

“那朕的三過是什麼?朕倒很想洗耳恭聽?”

“這……皇上……”司馬遷在猶豫。

“直言不諱,朕赦你無罪。”

司馬遷本來不想說,自從受刑以來,他的話已經少多了,但既然武帝如此願聽,那出於一個史官的職責,就諫上兩句。

“皇上納策不納吏,此一過也。”

“何以言之?”武帝問。

“請皇上回想,皇上就任以來,任用了十三個宰相,有哪一個是德高望重的,有哪一個成為了您的左右臂……沒有吧!臣下不明白,皇上為什麼不學先帝們重用傑才為相,卻任用的都是些平庸之輩?無疑表明皇上怕權臣功高蓋主,心有疑忌,不敢任用大才,從而使您缺少得力助手,國家缺乏棟梁,這難道不是皇上的一大過嗎?”

司馬遷抬頭看了看武帝,武帝不置可否,隻說:“你是不是又在抱怨朕沒有重用你的老師董仲舒?”

“不,臣下遺憾的,不隻是皇上沒有重用他一人。”

“那第二過呢?說下去。”

“剛才臣下說的是文官的應用,對於將軍,皇上隻重用您的外戚兄弟,而對一些老將軍您卻不敢任用。”

武帝聽了有點不高興:“你是不是又想說李氏門將了。”

司馬遷說:“對李氏門將,皇上與我是忌諱不言的。臣下不想揭皇上的傷疤,皇上也不願再往臣下的心上捅刀子,請皇上恕司馬遷不想再說下去了。”

“司馬遷,對李氏門將朕是有不妥之處,因李陵對你的傷害,朕更是有內疚的,不過,這不能成為朕的一大過。”

“皇上恕罪,司馬遷不過是一句醒言而已。”

武帝的怒容稍微緩和一些:“那第三過呢?”

“皇上,恕臣下不願再說了,臣下言無遮攔,恐冒犯皇上。”

武帝溫和地說:“朕不是說了嗎,朕不怪罪你,朕既然已下了《罪己詔》,那就想多聽聽意見,你就大膽說吧。”

“是,皇上。皇上還記得汲黯曾經直諫皇上,內多欲而外事四夷的話嗎?”

“你是說好大喜功是朕的第三過?”

“臣下不敢,臣下隻是說皇上的《罪己詔》及與民休息確是當下緩和財政危機,安定民心的上策。”

鉤弋夫人端了藥進來,“皇上,請喝藥。”

武帝接過藥盅,把藥喝了。弋妃接過碗,用絹給皇上擦了擦嘴才走了出去。

武帝看著司馬遷問:“司馬遷,你是不是想把朕的功過都寫到史書上?”

司馬遷回道:“稟皇上,孔子的《春秋》怎樣寫,我的史書也怎樣寫。”

“什麼意思。”

“不虛美不抑惡。就是寫史一定要遵史寫實。皇上,因為曆史不是一個人的曆史,而是天下人的曆史。寫史也不是隻寫給朝廷看的,而是寫給天下人看的。”

“天下人的曆史,哼!……司馬遷你跪安吧,朕要休息一會兒。”武帝麵現慍怒地說。

“是,微臣告退。”

司馬遷退出後,武帝把枕邊的奏本向地上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