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8章 建文遜國(1)(2 / 3)

但不知為什麼,漸漸地道衍的馬蹄落在了他們的後麵。“老了!……”他對朱高熾說。

騎馬不行,那就坐車吧。可坐車他也經不住劇烈的顛簸。他感到身體不適,需要中途稍事休息。按照正常的起居習慣,不要太緊張。否則對他這個六十八歲的老人來說是吃不消的。於是,他將祝賀新皇帝登極的“賀表”交給朱高熾說,你給老臣代賀吧,老臣怕是趕不上那一天了。朱高熾隻好說,那好,我們就先行一步了。您老人家慢慢兒走吧。莫慌,身體是頂要緊的。

到了京師,道衍並沒有住進館驛,而是到天界寺“掛單”去了。

天界寺在聚寶門外,秦淮河南,為京師名刹。洪武五年他曾在這天界寺裏進修過,接觸了一些高僧,也結識過幾位京師的名流、大儒,算是開闊了眼界吧。但因為自己那時的資曆學識都不行,在這裏是呆不住的,隻好悄然離去,潛居於蘇州。屈指算來,到今年正好是三十個春秋。唉!人生有幾個三十年呢?……

洪武二十五年春天,他也來過這裏。就是那一回,他陪同燕王遊完了夫子廟,信步走到聚寶門想到城樓上站一站,卻遭到守門兵校的拒絕。而就是那個夜晚,他與道士陳正莆合夥跟燕王搞了一場拆字的“遊戲”。通過拆字,他暗示燕王不要放過繼承皇位的機會……唉唉,這又恰好是十年!十年啊,彈指一揮。拆字的預測應驗了,燕王果真是“左看是君,右看也是君”了。有誰會相信,就是他和陳正莆,一個和尚一個道士,操縱著燕王,並改變了大明王朝的命運呢?……

道衍住進天界寺後,還沒有到聚寶門那兒走一走。因為那兒是刑場,幾乎每天都有人在聚寶門外被斬首或淩遲,有時一天能殺到三五百人。寺廟的鍾罄之聲根本壓不過秦淮河岸的慘叫、號哭。那個被他稱作“讀書種子”的方孝孺,及其“十族”,就是在那兒倒在血泊裏,卻無人敢為他們超度亡魂。

說也怪,道衍這個被袁珙稱為“性嗜殺”的“病虎”,而今卻駭怕麵對淋漓的鮮血。道衍本是這場“靖難”戰爭的煽動者,或者說是這出“靖難”戲劇的編導者。如今戰爭勝利了,戲劇也有了精彩的結局。這老和尚贏得了掌聲與喝彩,可他並沒有原先想像的那樣興奮,那樣自豪。反倒有點悵然,有點頹唐甚至恐懼感。是何原因?說不清楚。

這一日道衍正在寺中打坐念佛,忽然心血來潮,有點走神兒。扭頭一看,有兩個人朝他嘻嘻地笑,原來是金忠和袁珙。

金忠四年前還是普通戍卒,窮蹙時曾在街頭賣卜。是道衍將他薦於燕王駕前,給占了“掛印乘軒”的一卦,從而得到燕王賞識,授以王府紀善。如今可不得了,穿上正三品的補服了!一問,皇上新授了工部右侍郎,令他仍舊回北平輔佐世子。

再看袁珙,也穿上青色小雜花官袍了。袁珙雖是相術大師,曠世奇才,但一直浪跡江湖,說實話也沒享過什麼福兒。這回因為新帝登基,想起了當年給他相過麵,認定他“年過四十髯過臍,當位至‘九五’之尊”的術士,便予以回報,賞了個太常寺丞。袁珙何曾想到過這輩子還會做官呢?(他能給別人相麵,卻相不出自己的過去未來)他跟道衍的年紀差不多,背都駝了,牙都快掉光了,卻又穿上了官服。穿了官服也沒個官樣兒。冠也不正,袍也不潔,舉手投足,仍改不了江湖氣味兒。

“啊呀,原來你在這裏,怪道找不著呢!”袁珙說。天氣還有點熱,他一麵說話一麵扯開袍襟,探進手去抹汗搓灰兒。

原來,他們是奉了聖旨而來的。聖上想念他這“靖難”第一功臣,準備重重地封賞,可到處找不著人兒。

但是道衍卻告訴他們,他已經老矣,耳聾、眼花,精力不濟,不中用了,陪侍不了聖上了。

“你這是怎麼了?”金忠驚訝道,“你當初結識皇上(即燕王),不就盼的這一天嗎?你看看,這是你給皇上寫的詩……”

金忠袖中掏出一紙,遞給他。展開看時,果然是他十幾年前寫的“自薦詩”。其中有“一朝風雲會,君臣自心腹。大業計已成,勳名照簡牘”之句。這首詩永樂帝至今還保留著,這倒讓道衍頗受感動。永樂帝令金忠拿了這首詩來勸說道衍,不要違背當年他們的諾言,就是說,不要離開皇上。皇上希望道衍永遠在他的禦座旁邊,他們肝膽相照,共享榮華。

“還愣著做甚?快隨我們進宮吧!”袁珙就要忙活著為道衍收拾行李。

“唉唉,請不要如此!”道衍說,“請讓老僧再仔細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