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鴻章的手下工作是盛宣懷一生中最重要的轉折點,是識才和惜才的李鴻章把盛宣懷推上了曆史舞台。促成這一轉折的機緣,根本是李鴻章與盛宣懷的父親盛康的交誼,當然,也得力於推薦者曾是協助李鴻章辦團練對抗太平軍的舊部。
盛宣懷和李鴻章之間一開始就包含了種種複雜的聯係,這種聯係既是情感上的,也是權力上的。作為千萬個希圖在大清的官宦序列中謀求一席之地的讀書人之一,盛宣懷深深知道,這種情感和權力相交織的關聯是帝國官僚體係的老傳統。他並非出身科舉“正途”,使他加倍珍惜追隨李鴻章的機會。終其一生,他都對李鴻章保持著緊密的權力和情感聯係。
史學家陳寅恪的父親陳三立為盛宣懷所作墓誌銘中說,盛宣懷“最受知李文忠公(李鴻章)”,原因是,“時文忠為直隸總督,務輸海國新法,圖富強,尤重外交、兵備。公則議輔以路、礦、電線、航海諸大端為立國之要,與文忠意合”,認為是挽救帝國危亡的洋務事業將二人的命運聯係在一起。
1870年,盛宣懷開始在陝西協助時任湖廣總督的李鴻章“防剿”回民起義,實際擔任李鴻章的秘書。他十分勤勉,據說“盛夏炎暑,日馳騁數十百裏”而不畏勞苦,當然,其才能也開始嶄露頭角,據說草擬文稿有“萬言立就”的功夫。不久,天津教案發生,列強陳兵海上威脅清廷,李鴻章及其所部淮軍從西北調往直隸拱衛海疆。盛宣懷亦步亦趨,隨李鴻章赴天津。熟知軍務的他很快被李鴻章任命為會辦陝甘後路糧台,又在淮軍後路營務處工作,往來天津、上海等地采辦軍需。
在李鴻章控製的龐大事業中,盛宣懷參與最多的是籌辦洋務企業和外交事務。1874年,盛宣懷在李鴻章指示下參與買回吳淞鐵路的談判。英國人修建一條自上海到吳淞的全長14.5公裏的窄軌輕便鐵路,這是中國第一條商用鐵路,但英人不告而修引起清政府的不滿,進而與英國展開外交幹涉,最後由盛宣懷等人出麵辦理,以28.5萬兩白銀將這條鐵路贖回拆毀。
這種行徑在現在看來十分古怪,盛宣懷也覺得十分可惜。這一外交交涉的結果無疑顯示清政府當局的顢頇,其過程卻頗能顯示盛宣懷的才幹。李鴻章由此給他“心地忠實,才識宏通,於中外交涉機宜能見其大”的評價。從此,但凡李鴻章辦理外交,盛宣懷多隨侍在側。1884年中法兩國爆發戰爭,李鴻章上奏要求派盛宣懷署理天津海關道。天津海關是李鴻章辦洋務的主要參謀力量集中之地。在為盛宣懷的任命製造輿論時,李鴻章頗多“精明穩練”、“智慮周詳”、“洞悉症結”和“剛柔得中”等讚美之詞,且認為盛宣懷並非隻通洋務,對吏治也有才幹和經驗,是皇朝首都門戶所在的天津海關道的不二人選。
盛宣懷在帝國官僚體係中的上升勢頭不可謂不快。1879年署天津河間兵備道,1884年署天津海關道,1886年任山東登萊青兵備道兼煙台東海關監督,1892年調任天津海關道兼海關監督。1896年後更是扶搖直上,曆任太常寺少卿、大理寺少卿、辦理商務稅事大臣、工部左侍郎、郵傳部右侍郎、郵傳部尚書等職。外事與洋務既是盛宣懷的晉身之階,又是李鴻章在19世紀末權傾朝野的基石。
19世紀70年代,盛宣懷在湖北主辦煤鐵礦,李鴻章寄望甚殷,一方麵要求他徐緩圖進,不要貪功躁動。另一方麵,當盛宣懷發生動搖時,李鴻章立刻給盛宣懷寫信,點破事情的利害,湖北煤鐵礦的成敗利鈍關係到洋務大局;在舉世矚目的情形下,如果興辦不力,勢必為對洋務心懷不滿的官僚所笑話,並使洋務派大吏們在政治上陷於被動;李鴻章警告盛宣懷,湖北礦務是他北上為官的“立足之地”,不可不竭盡心力。
李鴻章既了解盛宣懷的才能,更希望他能在鞏固洋務派勢力的過程中有所作為。1884年,盛宣懷主掌輪船招商總局,李鴻章曾去信說,希望他將這個洋務標本“做成鐵板模樣”,使“來者確不可移”。
在信中,李鴻章說道,“至於寂寞身後之名,不知誰何之譽,一笑置之可耳”。這關於身後毀譽的猜測,是文人出身和自負道統的帝國官僚筆底常常可以看見的文句。但多年以後看來,顯然並非僅是李鴻章自我犧牲和自我陶醉的悲情意識的發酵,亦是互為知交的盟友之間的秘密談話。
盛宣懷畢生感念李鴻章的發現和提攜之功,他在給李鴻章的信中剖白自己說,“竭我生之精力,必當助我中堂辦成鐵礦、銀行、郵政、織布數事”;然而,對未來曆史的評價,盛宣懷似乎比李鴻章要樂觀,他謙恭地說,未來的曆史如果能將他的名字附列在李鴻章的後麵,得以傳世,自己就足慰平生了。也許是怕留名史冊的願望過於操切,他筆頭一掉,自嘲說,“中堂得無笑我言大而誇乎?職道每念督撫姓名得傳後世者幾人哉?遑論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