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樊樓時已是日暮時分。樓門前貼出了開封府緝拿阿圖的圖形告示,底部還特別用紅筆加粗寫了開封首富李稍懸出一千貫錢的賞格,協助開封府追捕阿圖。
張詠心道:“一千貫錢可不是小數目,希望能有人能貪圖重賞,舉報阿圖下落。這李稍做事當真是滴水不漏,他手下人無端卷入這場風波,他隻拿出錢來送給開封府做賞格,便能輕易撇清了一切關係。”
忽有旁邊一名閑漢正朝自己招手,忙走過去問道:“你叫我什麼事?”那閑漢道:“你是張郎麼?小的是開封府的吏卒,奉命在這裏蹲守,以防阿圖回來。後邊靈堂和他家裏、甚至李員外宅外都派了人,隻要阿圖露麵,肯定能逮住他。”
張詠大喜,道:“你們做得很好。”那閑漢道:“晉王特別交代過,張郎吩咐的事要優先來辦,小的們不敢不盡心。張郎請先去忙正事,有事再叫小的,免得旁人起疑。”
張詠便往門樓下來向小廝打聽李雪梅下落。小廝道:“你是張郎麼?雪梅娘子交代過,若是張郎到了,立即請去西樓。”招手叫過一名焌糟,命她帶著張詠去西樓一號閣子。
經過西樓散座時,正見一名三十來歲的錦衣男子在與小廝羅鍋兒交涉,道:“既然一號閣子還沒有酒客,我如何進不得?樊樓不曆來是先到先得麼?”竟似非要進一號閣子不可。
羅鍋兒道:“是沒有酒客,不過一號閣子已事先被我們李員外的千金預定了。”焌糟忙道:“這位張郎就是雪梅娘子請的客人,要去一號閣子。”
張詠便道:“既然這位官人在意一號閣子,那麼我和雪梅娘子進三號閣子也是一樣的。”羅鍋兒道:“也好,那麼便請樊官人去一號閣子吧。”
那樊官人朝張詠點點頭,表示謝意。當下二人一先一後上樓來,各自進了閣子。
焌糟丁丁奉上來一瓶酒和幾碟小巧精致的點心,道:“張郎請稍候,已經派人去請雪梅娘子了。”張詠道:“甚好。”他早餓得發昏,一口氣飲下小半瓶酒,將點心吃得精光,還是覺得饑不果腹,到樓廊叫過丁丁問道:“可有餅麼?”
丁丁道:“張郎想吃什麼餅?”張詠道:“餅就是餅,還有許多種麼?”丁丁道:“當然啦,我們這裏有燒餅、蒸餅、湯餅三大種:火燒的稱燒餅,又有門油、菊花、寬焦、側厚、髓餅、滿麻六種不同口味;蒸餅是籠蒸出來的餅,分油白肉、豬胰、和菜三種口味。湯餅名字是餅,其實就是麵片湯。”
張詠道:“那麼就來碗湯餅吧。”丁丁道:“湯餅又分軟羊麵、桐皮麵、插肉麵、桐皮熟膾麵、豬羊庵生麵、絲雞麵、三鮮麵、筍潑肉麵八種。還有一種藥棋麵,是我們樊樓獨家所有,細僅一分,其薄如紙。”
張詠聽了直咋舌,道:“吃個餅也有這麼多選擇,還不讓人挑得眼花繚亂。隨便來一碗就行。”丁丁便道:“那麼丁丁推薦郎君吃筍潑肉麵吧,筍是新挖的,肉是羊肉。東京人總說,無肉使人瘦,無竹使人速,若要不痩又不俗,還是天天筍燜肉。”
宋朝起於北方,皇帝愛吃羊肉,上行下效,因而東京人最重羊肉。
張詠聞言哈哈大笑,道:“不管新筍舊筍,羊肉豬肉,能吃就好。麻煩娘子快去煮好端上來。”丁丁見他大有饑不擇食之意,抿嘴一笑,擰身出去通知廚下做麵。
等了一盞茶功夫,一名小廝端上來一大碗麵,丁丁奉上來辣腳子薑、辣蘿卜、鹹菜、梅子薑、萵苣、筍、辣瓜兒等小吃,擺了滿滿一桌子。張詠也不客氣,筷子一舉,開始大塊朵頤。那些小吃看起來不起眼,吃起來卻極有味道。他一口氣吃下半碗麵,肚中始有飽感。
卻聽見門外有人道:“雪梅娘子來了。”隨即有人搶過來打起簾子,李雪梅一身雪白衣衫,娉婷步了進來。
張詠見她不隻一次,但從未像今日這樣正麵仔細地打量她,隻覺得她素麵朝天,閑花淡雅,有一股天然的風韻,心不由跳得快了許多,忙站起來道:“娘子來了!”李雪梅淡淡“嗯”了一聲,道:“張郎請坐。”
張詠定了定神,道:“正好我有些事想問娘子,希望娘子不要嫌我唐突冒昧?”李雪梅道:“張郎是要問我阿圖下落麼?抱歉,我實在不知。我也料不到他會逃走,抱歉。”
她連用兩個“抱歉”,張詠不便再追問下去,隻好道:“這也怪不得娘子。如果娘子將來知道阿圖下落,還煩請告訴我。”李雪梅道:“這是當然。”
張詠道:“阿圖是自小就跟著令尊做事麼?”李雪梅道:“嗯,阿圖是樊樓廚娘宋二嫂的養子,不過宋二嫂待他極好,比自己的親生兒子阿升還要好。”
張詠道:“這麼說,阿圖的兄長阿升跟他並不是真正的親兄弟?”李雪梅道:“嗯。也許不是血緣至親,兄弟二人性格完全不同,阿升木訥老實,阿圖聰明伶俐。宋二嫂是個寡婦,去世時兄弟兩個都才七、八歲,家父憐他們孤苦伶仃,就收入府中,做了隨身小廝。”
張詠道:“我看阿圖麵上似乎並不為阿升之死難過,他如何又要強迫唐曉英用毒酒去殺高瓊報仇?”李雪梅道:“事情未必就是表麵看起來的那樣……”
忽聽得隔壁一號閣子有桌案翻倒、碗碟摔地之聲。李雪梅不禁皺眉道:“又是什麼人喝醉了酒鬧事?”正待叫人過去查看。張詠卻聽出金刃之聲,忙搶出閣子,往隔壁一腳踢開一號閣門,正見一蒙臉漢子舉刀要殺那樊官人,忙大喝一聲:“住手!”
那漢子見有人闖進來,甩手將刀朝張詠擲過來,趁張詠閃避之機,取出一件工具,一端鉤子鉤住窗棱,自己抓住另一端繩索,自窗口躍了出去。
張詠搶來窗口,卻見那漢子已落到地上,隱入樹蔭的黑暗中,瞬息不見了人影。一旁樊官人腹部盡是鮮血,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地爬不起來,張詠忙上前扶住,緊緊按壓住他傷處。樊官人陡然吃痛,大叫一聲。張詠道:“抱歉,我必須得這麼做,不然你會流血而死。”
李雪梅緊隨進來,問道:“他怎麼了?”張詠道:“他腹部中了一刀,不過沒有傷到要害,娘子快些派人取金創藥和燒酒來。”
樊樓有自己的商隊,護衛們為防備強盜,身上都備有上好的金創藥,各樓櫃台也有一些,以備不時之需。藥和酒瞬息送了上來。張詠讓李雪梅扶住樊官人,自己扯開他衣衫,將燒酒盡數澆在傷處,洗淨傷口,才將金創藥倒上。樊官人痛得冷汗直冒,卻也咬牙強忍。
等到血勉強止住,張詠撕爛自己的外袍,裹好傷口,這才道:“好了。不過最好還是去醫鋪請個大夫再多檢查一下。樊官人,你可認得適才要殺你的人是誰?”樊官人點點頭。
張詠道:“認得就好,日後再報官不遲。官人需要靜養歇息,你家住哪裏?我送你回去。”樊官人有氣沒力地道:“池州。”張詠道:“什麼?池州?你……你是南唐人?”樊官人這才會意過來,道:“啊,我住在左一廂信陵坊。不敢勞煩公子,我自己……”想努力站起來,渾身卻使不出半分勁。
李雪梅道:“官人不必費事,樊樓有現成的車馬,我這就派小廝護送官人回去信陵坊。”正命小廝下樓去找擔架抬人,忽見數名黑衣人排開圍在門前的小廝、焌糟,進來一名四、五十歲的男子,向敏中緊隨其後。
樊官人一見那男子,便掙紮著坐起來,道:“樊知古拜見陛下。”張詠、李雪梅聽說那男子便是當今大宋皇帝,慌忙跪拜下去。趙匡胤道:“朕微服至此,不必多禮。樊知古,是誰要殺你?”樊知古道:“那人用布蒙住了麵孔,臣沒有看清。”
張詠道:“樊官人適才不是還說認得要殺你的人麼?”樊知古道:“那隻是我個人猜測,在官家麵前,豈能妄言?”
趙匡胤道:“那好,你先回去安心養傷,朕自會派人保護你。”命手下侍從將樊知古扶了出去,又命李雪梅退下,隻留向敏中和張詠二人,道:“你們知道樊若水是什麼人麼?”張詠道:“他適才失言,說他是南唐池州人。”
趙匡胤道:“不錯,樊知古本名樊若水,是南唐落第舉子,最近來投奔我大宋,獻上了大江形勢圖。朕賜其名樊知古,及進士出身、讚善大夫,留住京師,將來有大用。朕要你們兩個調查這件案子。”張詠道:“京師官署眾多,能人輩出,查案也是他們份內之事,官家為何一定要找我們兩個平民百姓?”
向敏中聽張詠言語甚是無禮,更隱有拒絕皇帝的意思,那可是抗旨的大罪,急忙朝他連使眼色。張詠卻視而不見。
趙匡胤道:“你說得不錯,這本該是官署份內之事。然則這些人了解朕的心思,一定會千方百計地迎合朕意,不惜隱瞞真相、製造冤獄。”張詠道:“官家此話怎講?”趙匡胤道:“日後你自會明白。朕也不會讓你白忙,你有什麼條件,盡管提出來。”張詠道:“張詠不敢向官家提條件,不過……”見向敏中不斷搖頭,神色焦急,隻得應道,“小民遵旨答應便是。”
趙匡胤道:“好,那麼朕先將條件寄下,日後你想到再跟朕提。樊知古一案關係重大,朕要盡快知道真相。還有,他的遇刺跟博浪沙行刺、王彥升被殺有無幹係?為什麼這幾天發生了這麼多大事,京師卻一點動靜也沒有?這些你們都是必須一一查清楚,給朕一個交代。”向敏中道:”遵旨。“
趙匡胤道:“朕再賜你二人銅符各一枚,可憑此符隨時進宮稟告案情。”張詠道:“聽說宮中收藏有不少佚書,我可以憑這銅符進宮讀書麼?”
趙匡胤大是愕然,道:“你既如此好學,如何不走科舉之路?若是不屑參加科考,朕可以賜你進士出身。”張詠笑道:“多謝官家美意。不過人各有誌,喜歡讀書未必就要走科舉入仕途。說到底,做官也有做官的好處,至少有俸祿可以買書。”
趙匡胤驚奇萬分,半晌才問道:“向敏中,你才學出眾,年紀也不小,為何不參加科考?”向敏中道:“回陛下話,家父認為小子才疏學淺,尚需苦讀曆練,讓小子年過三十後再參加科考不遲。”
趙匡胤道:“好,好。有父至此,其子將來必成大器。朕再交代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說服張詠跟你一道報名參加科考,不然以抗旨論處。”向敏中道:“遵旨。”
張詠大叫道:“官家這不是強人所難麼?”趙匡胤道:“你是大宋子民,又有才幹,朕難道要放你不用、任天下人笑朕不識千裏馬麼?你若不肯聽從,朕就要處置向敏中,說到做到。”
張詠道:“官家……”趙匡胤大手一揮,道:“你們退下吧,朕想自己一個人好好喝頓酒。”張詠無奈,隻得與向敏中退出閣子。
一路下來西樓,李雪梅人已經不在,張詠便請櫃台代轉謝意,這才離開樊樓。
向敏中道:“適才一直未來得及說,官家已命排岸司配合開封府搜捕阿圖,但教張兄放心。”張詠道:“官家是跟田重一起到排岸司的麼?他對今日之事如何置評?”向敏中道:“官家什麼也沒有說,隻命田侍禁還回了兩張花押。”當即取出晉王花押,交還給張詠。
張詠道:“眼下尋不到阿圖,英娘的事隻能暫且放一放。咱們要去找那位南唐來的鄭王李從善談一談麼?”向敏中道:“當然,他不僅是樊知古一案的最大嫌犯,怕是博浪沙刺客一案也難脫幹係。”
張詠笑道:“也許咱們能在李從善那裏逮到高瓊?”向敏中道:“這決計不可能。高瓊應該想到官府早晚會懷疑到南唐身上,定會派人暗中監視李從善,他豈敢輕易露麵?”
當下先往利仁坊向家而來。向敏中進屋稟告老父,說是奉旨查案,晚上可能就在汴陽坊住下。向父倒也是個開明爽快的人,密密囑咐一番,令兒子盡心辦事。
向敏中掩好家門,走出數步,見左右無人,才低聲道:“家父適才告知了一件重要的事,他有個棋友遊老公,是個老兵卒,從後晉開始就一直守衛封丘門,迄今已經幾十年。”張詠心念一動,道:“那麼那遊老公當認得聶保的父親聶平了。”向敏中道:“不止認識聶平,連聶保也認得。聶平任後周封丘門守將時,常帶著聶保到城頭玩耍。而今聶保被官家特赦免死,黥麵後充去當封丘門守門兵卒。遊老公還特意去拜見舊主之子,哪知道聶保根本就不認得他。”
張詠道:“你是說聶保不是聶平之子?”向敏中道:“聶平確實有個兒子叫聶保,遊老公隻是覺得變化太大,非但性情,相貌、口音也完全變了。聶平是在陳橋兵變後被殺,當時聶保已經十八、九歲,講一口地道的開封官話。”
張詠道:“啊,這聶保分明是河北口音。”向敏中道:“所以家父一提,我便立即起了疑心。試想一個十八、九歲的成年男子,幾乎已經完全定性,就算在外漂泊十餘年,怎麼可能完全改去鄉音?”
張詠道:“聶保是殺死王彥升的凶手,果真如官家所懷疑的那樣,博浪沙、王彥升、樊若水這幾件案子有聯係的話,那麼說不定他會知道些什麼。我這就安排人手去監視他。”
轉道來到開封府,向當值官吏出示晉王花押,命他派人化裝成百姓或是兵卒,晝夜監視守城兵卒聶保。當值官吏道:“聶保,下官知道,他額頭臉麵都刺了字,好認。”忙去安排人手。
回來汴陽坊時,正見坊正王倉和侄子王嗣宗在軟禁李從善的宅邸前嘀咕。張詠道:“你們摸黑在這裏做什麼?”
二人嚇了一跳。王嗣宗看清是張詠,才鬆了口氣,道:“張兄可還記得我前幾日提過有點事想請張兄幫忙?”張詠道:“不錯,我這幾日麻煩纏身,幾度入獄,竟忘記問王兄是什麼事了。”
王嗣宗吞吞吐吐地道:“其實也不是我的事,是我族叔的事。叔叔,還是你來說。”王倉道:“不瞞二位郎君,小老兒奉有密令,嚴密看管監視這裏……”朝李從善的宅邸指了指,又道,“可是前幾日裏麵有兩個人失了蹤……”
張詠急忙問道:“失蹤的是李從善從南唐帶來的人麼?”王倉道:“是。唉,鄭王倒是悄悄告訴了小老兒,又說他們過幾日就會回來。有人離開,坊正卻不知道,當然是小老兒失職。我一時糊塗,答應了鄭王,還暗中托了巡鋪卒去找尋,結果人影都不見。”
張詠道:“那麼王兄找我是為了什麼事?”王嗣宗道:“當日兩批盜賊在博浪沙劫殺開封首富李稍的商隊,我也在場。聽我族叔提到鄭王心腹隨從失蹤一事後,我立即想到第一批強盜中會不會有那兩名隨從。不過隻是我個人猜想,不敢隨意聲張。我跟張兄雖隻是萍水相逢,卻也看得出你為人高義,古道熱腸,所以才想找你商議,哪知道你又蒙冤被捕入獄,耽誤了這些時日。”
張詠跌足道:“呀,王兄要是早告訴我這件事就好了,不然可以讓王坊正去辨認強盜屍首中有無李從善的隨從。那被捕的刺客高瓊身上有高氏刺青,又假裝受刑不過,主動供認是遼國指派,一直將我們的視線引在契丹人身上,為他同黨銷毀物證贏取了時間。當夜浚儀縣斂屍房失火,三強盜屍首均已燒成焦炭,再也難以辨清麵目,可就失去了指認李從善的鐵證。”
王嗣宗道:“抱歉,這都怪我不好。如今可要怎麼辦?”
張詠道:“向兄認為這件事要怎麼處理才好?”向敏中道:“如今隻有重新捕到高瓊才有鐵證,貿然去找李從善對質反倒打草驚蛇。王坊正,你不妨暫且調開巡鋪兵卒,多派人換上便衣守在這裏。李從善有任何動靜,立即來告訴我們。”
王倉道:“是,是。那麼這件事……”向敏中道:“當然還是不要聲張得好。坊正放心,查清這件案子,你就是大功一件,足以將功贖罪。”
這正是王倉最想聽到的話,他再也不敢瞧不起眼前這兩個年輕人,連聲道:“是,小老兒這就去辦。嗣宗,你也來。”
張詠忙扯著向敏中進來借住的宅邸坐下,摒退女使,掩好門窗,道:“向兄還認為是開封府判官程羽暗中縱高瓊逃走麼?既然他派人偷聽了我和高瓊對話,當猜到高瓊不是契丹指使,轉身就會懷疑到南唐頭上。他派人救出高瓊,就是想追查幕後主使,一定會派出大批人馬來監視李從善。可我適才仔細觀察,李從善宅邸附近都是王坊正的人,而王坊正還在一心打小算盤、試圖掩飾失責,渾然不知道高瓊之事,可見未必是程羽。”
向敏中道:“我明白張兄的意思。眼下重新思量這件事,確實有許多難解之處。尤其是劫獄與斂屍房失火同時發生,未免太過巧合。”張詠道:“不是失火,是有人故意放火,那三具強盜屍首是直接的起火點,屍體被毀,證據消失,一定是高瓊同黨所為。正如向兄所言,失火與劫獄同時發生,決計不是巧合,所以我認為還是高瓊的同黨救走了他。”
向敏中道:“那麼冒這麼大風險,救走高瓊有什麼用呢?”張詠道:“高瓊已經供出是受契丹指派,南唐怕他再經受不住拷打講出真話,所以劫走他以絕後患。朝廷已經得到高瓊的一部分關鍵口供,也會以契丹指派刺客結案,那麼南唐就高枕無憂了。”
向敏中道:“張兄推測得有理。隻是我難以相信那孱弱昏庸的南唐國主李煜能有膽量策劃出這一切。”張詠道:“聽說南唐有三大奇人——宋齊丘,韓熙載、林仁肇,均是足智多謀、敢做敢為之輩,宋齊丘,韓熙載已死,林仁肇卻正執掌南唐軍事,也許是他策劃得也說不準。”
正議著,忽聽女使在門外告道:“符相公府裏派人來,說寇郎、潘郎二位今晚不回來了,要留在符相公府中過夜。”張詠應道:“知道了。”又道,“難道這壽酒要吃一夜麼?”忽想起向敏中一定還沒有吃晚飯,忙命女使弄些酒菜來,笑道,“不能讓寇老西自己快活,我與向兄今晚也要把酒言歡,一醉方休。”
向敏中家教嚴厲,少有如此放縱的時候,聞言微笑道:“甚好。”
二人便在庭院槐樹下置了酒桌,邊吃邊聊,先是談相關的案情,很快延及到風土人情、逸聞趣事。張詠讀書既多,又遊曆四方,高談闊論起來,有許多都是向敏中從未聽過的。一直到半夜,仍是興致勃勃,酣暢淋漓。
忽聽得有車馬馳近,旋即有人拍門叫道:“張詠張公子是住這裏麼?”
張詠道:“這麼晚還有人找上門,準不是什麼好事。”他已遣女使先睡,便自己提燈來開了門。門前站著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一身白衣,風神俊朗,問道:“閣下就是張詠公子麼?”
張詠道:“不錯。你是誰?”少年道:“我姓劉。車裏有一位娘子,報的是張公子的姓名住址,我特意送她回來。”
張詠便趕來揭開車簾,不由得吃了一驚——唐曉英正縮在車內,批頭散發,身上隻裹了件男子外袍,露著半截小腿和光腳。少年忙道:“張公子不要誤會,這位娘子是我今晚跟舅舅遊河時無意中救下的。”
張詠“啊”了一聲,道:“多謝。”叫了幾聲“英娘”,見唐曉英目光呆滯,毫無回應,便脫下外衣,搭在她身上,將她抱出車來。
向敏中緊隨出來,見狀忙請那少年進去。那少年道:“我尚有公務在身,不便進門,我隻將經過情形告知公子。”
原來那少年新來京師,由小舅領著乘船去遊汴河,到順成倉橋一帶時,忽聽到有女子呼救聲。聞聲望去,見橋西碼頭邊一名大漢肩頭扛著一隻麻袋,正預備上一隻大船,那麻袋蠕動不止,呼救聲就是從那裏傳出。小舅當即大喝一聲,那大漢受驚,將麻袋扔入河中,自己轉身就逃。小舅命船夫跳下水救人,自己和外甥上來大船。卻見一名赤條條的男子衝上船板,躍入水中逃走。二人追之不及,忙下來艙中,卻見燈下躺著一名裸身蒙眼女子,雙手反縛,口中也堵了布團。少年忙脫下外衣,披在女子身上,解開繩索,扶她坐好,問她姓名來曆,女子似是受了很大打擊,隻失神地望著他。小舅卻認出了那女子,道:“我見過她,她是樊樓的焌糟。”那女子聽到“樊樓”二字,似是受到刺激,恢複了一些神誌,喃喃說出了張詠的名字和住址。小舅本待報官,可見到被救上來的麻袋中的女子是舊識後,又改變了主意,遂由他送那女子回家,少年則送裸身女子來汴陽坊。
向敏中忙問道:“那跳入河中逃走的男子是不是二十歲出頭,相貌很是英俊?”少年道:“天黑沒有看清楚相貌,不過那男子當過了三十歲。”向敏中聽說不是阿圖,不免失望。
少年道:“人已經送到,我這就告辭了。”向敏中道:“敢問小官人高姓大名?來日也好登門感謝。”少年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賤名不足以辱視聽,還是不說的好。告辭!”
向敏中聽他自稱有公務在身,料來是有官職在身的權貴子弟,卻不知道他為何堅持不肯留下姓名,又不便強問,隻得任憑他去了。
張詠早將唐曉英抱回房間,安放在床上,拉過被子蓋好,輕輕叫她的名字,見她依舊是滿臉茫然之色,隻得將帷幔放下,道:“英娘先好好歇息。放心,你在這裏很安全,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
出來外屋,正遇到向敏中進來,轉述了那姓劉的少年所言,道:“聽起來似乎是英娘落入了專門綁架拐騙婦女的人販子之手。那人販子一邊奸汙英娘,一邊等待同夥送來另一名女子。不想那女子正好清醒過來,吐出了口中布團,叫出聲來,不但救了自己,也救了英娘。”張詠很是憤慨,道:“汴京表麵繁華熱鬧,底下卻有這麼多見不得人的勾當,可惜讓那兩人逃了。”
忽聽得門外又有人叫門,張詠料到必有大事,便叫醒一名女使照看唐曉英,自己和向敏中一道來開大門。
門前站的卻是開封府毒手刑吏劉昌。張詠道:“劉刑吏深夜趕來,莫非已經查出誰是劫獄者的內應?”劉昌道:“還沒有。今日有好些獄卒不當值,明日才能一一問到。下吏來是要告訴張郎,小女劉念被鬼樊樓的人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