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驚天秘密(3 / 3)

高瓊道:“不是為這個。英娘已然得知我姓名,絲毫沒有起過疑心麼?我姓高,本名高唐。”唐曉英“啊”了一聲,顫聲道:“你……原來是你……”

張詠早聽過唐曉英父母為強盜所殺,其中一人正是叫高唐,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在刑場上傳奇逃走的死囚強盜,這可真是想不到。英娘,他當真是你的殺父殺母仇人麼?”

唐曉英死死瞪著高瓊,雙手發抖,顯是激動之極,道:“他跟畫像中的高唐絲毫不像。”張詠道:“嗯,這不奇怪,應該是高唐加入官府後撤銷了通緝文書,你去蒙城縣廨索要高唐畫像,他們料到你想要複仇,擔心惹下禍事,所以隨意亂畫了一張。”

唐曉英道:“當真如此麼?那麼你該知道我是誰。”高瓊道:“不錯,我當日蒙麵劫道殺人時見過你,記得你的相貌,尤其望不了你那雙眼睛。有一次到樊樓飲酒,隔得老遠,我就立即認出了你。”原來他每每來樊樓聽龐麗華說書,假意關心說書母女,其實是為了接近唐曉英。

唐曉英道:“我日夜思慮為父母報仇,不惜到京師拋頭露麵當酒妓,可歎仇人就在我眼前,我卻絲毫不知,還整日笑臉相對。”當即揚起手來,狠狠扇了高瓊兩個耳光。

高瓊也不抵擋,隻低聲道:“我也一直很不好受,早想告訴你真相,可又沒有勇氣。我知道你想為你父母複仇,也知道你一直在找我。眼下我要去辦一件事,如果我還能活著回來,我會親手把刀交到你手裏,任憑你處置,死而無憾。”不敢再看唐曉英,轉身欲跨出房門。

唐曉英道:“我要殺了你!”順勢抽出張詠長劍,直朝高瓊背心刺去。張詠捉住她手腕一抬,道:“高瓊是身係多起重案的要犯,還不能死。”

唐曉英一掙未能掙脫,索性拋下長劍投入他懷中痛哭起來,胸口劇烈起伏,像反複漲落的潮汐。張詠推開她也不是,抱住她也不是,正手足無措時,潘閬在門外道:“張兄,雪梅娘子來看英娘了。”

話音剛落,李雪梅已施然進來,一眼望見高瓊,不由得愣住,道:“你……你不是浚儀縣獄中那個……”張詠忙道:“娘子來得正好,英娘就交給你了。”將唐曉英推給李雪梅,自己牽了高瓊出來。

重新回來堂屋中。寇準道:“張大哥,我們三個已經商議定了,要扣住高瓊,明日一早押去開封府交給程判官審問。”張詠沉吟道:“這個……”

高瓊道:“你們既已經知道我是宋人,當真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對大宋可是沒有絲毫好處。”寇準道:“黑即是黑,白即是白,你是契丹人也好,南唐人也好,宋人也好,博浪沙行刺的案子是你犯下的,你該站出來說出真相,給大夥兒一個交代。”

高瓊道:“看不出你年紀最小,性子卻最執拗。那麼我問你一句,你是宋人,你為朝廷、為國家、為百姓又做過些什麼?你隻要真相,而這真相卻能立即陷大宋於不利。”

寇準道:“如果不是你們玩弄陰謀詭計在先,又怎能因為一個真相而陷大宋於不利?我不敢說為朝廷做過什麼,不過朝廷如果隻知道用欺詐來達到目的,又怎能要求治下的黎民百姓誠實呢?上有堯舜之君,下有堯舜之民,上有堂堂正正的朝廷,才會有堂堂正正的臣民。”

高瓊一時難以辯駁,便道:“我實話告訴你們,這次來東京的北漢使者中混有契丹一方的人,和談不過是個幌子,他們還有重大陰謀。我現在趕去要辦的事,就是要揭破這個陰謀。”

潘閬道:“你如何知道契丹有重大陰謀?你被人暗中劫走,該日夜麵臨酷刑拷問,最終被迫交代出行刺的幕後主使,又如何能輕易逃脫出來,去揭破什麼陰謀?”

高瓊知道今晚若不講明真相,萬難脫身,隻得道:“那好,我告訴你們,是契丹人自獄中劫走了我。”張詠道:“你可知道契丹已經派使者與大宋媾和?”

高瓊吃了一驚,心道:“看來那高姓老公高強答應我的事已經做到了,隻是想不到竟這般快。嗯,不可能那麼快就從遼國派來使者,也許是他更在意傳國玉璽,遂盡快履行諾言,主動向朝廷表示自己是遼國議和使者。”一想到傳國玉璽,心中更加焦急,隻得將自己被劫後的經過細細說了,隻不提林絳口中的大秘密就是傳國玉璽。

潘閬驚呼道:“呀,原來如此,難怪當日在博浪沙那群腳夫要劫馬車,北漢人則拚死要追回馬車,原來車裏麵有個南唐的囚犯。”張詠道:“如此,一切就說得通了,北漢是受契丹之命假意與大宋媾和,以此來掩護押林絳尋找大秘密的計劃,終究是小隊前鋒人馬。歐陽讚那夥契丹人才是主力軍,始終徜徉在車隊前後,也是策應,以防萬一。”

向敏中道:“不錯,這以北漢使者來掩護囚徒的計劃本來天衣無縫,但人算不如天算,歐陽讚在小牛市集遇見仇人王彥升,忍不住出手殺了他,由此留下線索。我們追查這件案子時,他為了更逼真更容易取信,命手下人冒充自己本來的身份聶平之子聶保,結果反而弄巧成拙,成為致命漏洞。他眼見難以掩飾,不得不主動向朝廷表露自己遼國使者的身份,既能履行對高瓊的諾言,又能逃避大宋刑罰,拖延時日,好繼續執行原來的計劃,找到南唐人所稱的大秘密。我猜這是他們離開遼國時就已經計劃好,一旦事情敗露,就趁機提出媾和,既不激怒大宋,又能全身而退。”

這內中牽涉極多事情,許多經過情形高瓊也是第一次聽說,聞言忙道:“這下你們該信我了。”

向敏中道:“契丹人出動北漢假稱議和押送南唐人林絳,掘地道劫走高兄,再利用高兄向林絳套取秘密,如此大費周章,可見他所稱的大秘密非同小可。高兄是要去向朝廷密報、派出人手追捕林絳麼?”高瓊道:“事關重大,恕我不能奉告。”

潘閬道:“有什麼不能奉告的?你可知道張詠受晉王之命,專門調查你越獄潛逃一事?”高瓊卻是不信,道:“你們又不是官府的人,晉王手下能人如雲,怎麼會無端找上你們?”

潘閬便讓張詠取出晉王花押給高瓊看。高瓊仔細看過花押,又還給張詠,道:“抱歉,並非高瓊不信任幾位,而是我認為卷入其中對各位並無好處。感謝幾位照顧英娘,我這就告辭了。”寇準還待阻止,向敏中卻向他使了個眼色。

幾人送高瓊出來。張詠正色道:“希望高兄不要忘記對英娘的承諾。”高瓊道:“這是當然,不勞多言。”又向張詠借了一些錢,這才拱手作別。

潘閬道:“高瓊無端借錢做什麼用?”向敏中道:“應該是住店用。眼下內外城門盡皆關閉,他隻能在外城找家客棧住一夜,明日一早才能進裏城。”

潘閬道:“他既是朝廷的人,出門直接向巡街的禁軍表明身份就是,何必這般費事?”張詠道:“聽小潘一說,我倒想起了一點來,高瓊本名高唐,是英娘的殺父仇人,因加入禁軍才逃避了死刑。可他既是禁軍,又如何能時常到樊樓飲酒?”

向敏中道:“不錯,這是一處很大的疑問。當今官家武將出身,天下又尚未平定,對軍紀要求極嚴,高瓊若真是禁軍,是決計不可能到樊樓飲酒的,不然會受重罰。”

四人也想不明白究竟,各自凝思一回,心頭仍是有諸多不解之處。

正如向敏中所預料,高瓊預備先找家客棧投宿,次日一早再趕進裏城。然而正當他到坊門下時,忽然看見開封府押衙程德玄正帶著兩名小廝騎馬過來,忙上前招呼道:“程押衙!”

程德玄“啊”了一聲,左右望了一眼,慌忙跳下馬來,道:“你不是被人劫走了麼?怎麼會在這裏?”高瓊道:“說來話長,我正好有機密要事要見晉王,請程押衙帶我進城。”

一聽“機密要事”,程德玄便不再多問,命小廝讓了一匹馬給高瓊,又取下自己的軟角襆頭給他戴上。

原來高瓊正是晉王趙光義下屬。他當年因劫道殺人被官府捕獲,判了磔刑處死,行刑時天降暴雨,刑場昏黑一片,他竟然趁亂逃脫。後來一路逃避追捕,來到汴京,又被官府的人盯上,他無可奈何之下,隻好闖入禁軍軍營,聲稱要戴罪投軍。根據律法,他是被通緝的死犯,加入禁軍確實能夠免除死罪,然而卻需在額頭刺字。當時禁軍的軍士絕大多數都要刺字,這是宋代軍隊的一大特色,通常是將軍隊番號刺在額頭上,一是當作標識,二來是軍士逃走便於追捕。然而囚犯入伍則要特殊對待,尤其高瓊是該斬的死囚,要在額頭刺上“免斬”兩個大字,再在左右臉頰各刺一麵旗幟,表明他是免死的強盜。高瓊不過是走投無路才決意從軍,卻料不到還有受到刺字的待遇,不願意終身留下恥辱的印記,便又要逃出軍營。他一人力敵數十人,橫衝直撞,最終力竭受傷被擒,正好被大宋開國功臣王審琦無聊在軍營閑逛時看見。因高瓊殺死好幾名禁軍,被判在軍營門前當眾釘死,王審琦愛其驍勇鋒銳,秘密將他從殿前司獄中救出,引薦給晉王趙光義,做了其心腹侍衛。然而隻養在別宅,並不隨侍晉王出行,因而開封府官吏如判官程羽等並不認識。

來到裏城的新門,程德玄出示晉王銅牌,徑直入城,來到晉王府。聞明晉王在別院中,便徑直往後苑而來。到得月門前,侍衛指明晉王正在屋裏,卻不願意進去通報。程德玄聽到屋裏隱隱傳來女人嚶嚶哭聲,當即會意,道:“晉王有事,不如明日再來。”

高瓊卻甚是固執,道:“我這件事非同小可,一刻也等不得。你們既不願意稟報,我自己進去好了。”昂然進來院中。沿甬道曲行,穿過數株梧桐樹,卻見別院房中紅燭映窗,一人正挺劍刺出,不由得大驚失色,幾個箭步跨上去,一腳踢開大門,闖入房中。

卻見晉王妃符氏跪在房中,雙手捧著胸口,眼睛瞪得老大,似乎渾然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她的胸口正插著一柄利劍,劍尖穿胸而過。

晉王趙光義聽見動靜,霍然將劍拔出,轉過身來,見是高瓊,這才擎劍肘後,森然問道:“你半夜闖進本王房間做什麼?”

高瓊早驚得目瞪口呆,眼睜睜地看著符氏伸出來手,往空中虛抓了兩下,這才往前撲倒。地麵上鋪著厚厚的錦裀地毯,竟連半點聲響也沒有發出。

趙光義喝道:“高瓊!”高瓊這才回過神來,慌忙跪下道:“屬下剛剛逃脫,有機密大事趕來稟告大王,不待侍衛稟告便冒昧擅闖,死罪。”

趙光義將劍橫放在桌上,慢悠悠地坐下來,問道:“什麼機密大事?是大哥派人劫走了你麼?”大哥即是指皇長子趙德昭,時掛太傅名號,領興元尹、山南西道節度使位,大哥是宮裏習慣性的親昵稱呼。

高瓊道:“回大王話,此事跟趙太傅無關。”當即將事情經過詳述一番,隻不提適才去過汴陽坊一事。

趙光義道:“你做得很好。起來說話!”自己也激動難安,站起身來,往窗下來回走了幾步,轉頭叫道:“麗娘,你先帶小娥出去。”

高瓊這才留意到房間角落中還縮著一對母女,正擁在一起瑟瑟發抖,而他居然認得她們,正是龐麗華母女。

龐麗華親眼見到趙光義一劍殺死王妃,早嚇得呆了,哪裏聽得見趙光義的話。

高瓊深知晉王秉性,生怕她母女就此惹禍上身,忙過去叫道:“娘子,晉王命你退下。”龐麗華道:“啊,你……”忽見高瓊連使眼色,便乖巧地住了口,抱起女兒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趙光義皺眉凝思良久,問道:“傳國玉璽可有旁人知道?”高瓊道:“沒有。”

趙光義道:“那好,本王命你專門追查傳國玉璽,飛騎營人馬任你差遣調動。”一邊說著,一邊自懷中掏出一枚虎符交給高瓊,又道,“隻是有一點,一切隻能秘密進行,稍有泄漏,本王也保不了你。”

高瓊道:“大王放心,屬下知道輕重。倘若事情敗露,一切後果自有高瓊一人承擔。”趙光義道:“很好,你去吧。”又叫道,“等一等。你此番也受了不少苦,足見忠心,你可有什麼要求?凡晉王府中的女子、財物,任你索取。”

高瓊道:“大王是屬下的救命恩人,屬下性命都是大王的,但求盡心盡力為大王辦事,哪敢提什麼要求?”趙光義道:“嗯,本王知道你忠心,所以才委以重任。”

高瓊道:“屬下辦事不力,博浪沙未能得手不說,還被人瞧出破綻。大王不予追究,屬下已十分感激。”趙光義道:“這次博浪沙事雖不成,但也不算完全失敗。若不是張詠那幾個人多事,事情絕不至於如此複雜。哼,看來要順利嫁禍到南唐身上,為我大宋找到出兵的借口,非得除掉他們不可。”

高瓊慌忙重新跪下,道:“高瓊大膽,有個不情之請,懇請大王放過張詠他們幾個。”趙光義道:“你居然為他們求情?”

高瓊道:“是。張詠他們幾個已經知道了真相,卻沒有張揚。”他知道趙光義城府既深,眼線又多,萬事難以瞞過,不得不說了適才進城後去過汴陽坊一事,道,“張詠幾人的所作所為,並非要與大王為敵,而是在調查王彥升一案時無意卷了進來。他們雖然隻是平民百姓,卻是聰明過人,能從蛛絲馬跡推測到真相,可謂十分難得。大王不也賞識張詠,所以才賜他花押,命他調查屬下被劫一案麼?”

趙光義道:“本王當時賜張詠花押是另有用意。不過你說得不錯,這幾個人終究都是俊傑之才,若能收為己用,總比殺了要好。你起來吧。你適才說你到汴陽坊的時候,見過內侍行首王繼恩?”高瓊道:“是的,屬下親眼見到他從張詠住處出來。”

趙光義道:“一定是皇兄派他去的。我本來也派了程德玄去找他們查問案情,想不到湊巧帶了你回來。你認為張詠他們已經將真相告訴王繼恩了麼?”高瓊道:“未必。張詠他們之前以為我是被南唐人劫走,見到後我方才知道事情經過,應該還沒有來得及向他人說明。況且聽他們口氣,他們以為我是朝廷的人,是受朝廷指派。”

趙光義道:“很好,看來本王得親自去拜會拜會這幾位聰明的才子。”高瓊吃了一驚,道:“大王是要現在去麼?”趙光義道:“嗯。你也去辦事吧。”當先跨出房門,竟始終沒有回頭再看地上的符氏一眼。

高瓊心道:“我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王妃是符相公愛女,出身嬌貴,兩位姊姊都後周皇後,母儀天下,而今卻被丈夫親手殺死,橫屍在此,不知道晉王要如何向符相公交代?”

他雖然對符氏心生同情,也不敢多留,幾步跨出院來。卻見趙光義已帶著侍衛走遠,隻有程德玄苦著臉站在門口,料到他是受命留下來善後,略微點點頭,便往後門而來。

剛走出數步,花叢後忽然閃出一人擋在麵前,嚇了高瓊一跳,見是龐麗華,忙問道:“娘子如何會在這裏?”話一出口,便覺得多餘,晉王好色,人盡皆知,龐麗華未受唐曉英牽連,反而進了晉王府,親眼目睹王妃被殺都未被晉王下令滅口,隻能有一個緣由,她早成為了晉王寵信的侍妾。

一念及此,高瓊慌忙退開幾步,躬身行禮道:“娘子有何吩咐?”龐麗華上前扯住他衣袖,急切地道:“麗娘想不到郎君竟然是晉王的人,不過這再好不過。求你救救我女兒,救救小娥。”

高瓊愕然道:“什麼?”龐麗華道:“郎君不是很喜歡小娥麼?求你救救她。”高瓊不解地道:“娘子是為小娥的病發愁麼?而今娘子深得晉王寵愛,晉王府中名醫如雲,還有什麼治不好的?”

龐麗華道:“不是……不是這個……晉王要娶小娥做王妃。求你……我求你救救我們母女……”

原來當日唐曉英因毒害高瓊被開封府通緝,與她同住的龐麗華也受到被捕,先是由判官程羽親自訊問唐曉英下落,隨即有個姓劉的刑吏來拷打逼問,她根本不知情,又哪裏說得出唐曉英藏去哪裏,當即便被用了刑,背上挨了十來鞭。傷痛還在其次,她被當著許多男人的麵剝下衣衫,袒露上體受刑,羞辱難言,若不是掛念同樣被捕來獄中的女兒,早就一頭撞死。幸好有位程押衙奉晉王之命來尋她們母女,她才死裏逃生。她早感到晉王對待她母女異乎尋常的好肯定是別有目的,但今日方才知道晉王是相中了她女兒劉娥,不由得驚駭異常,小娥才六歲,怎能嫁給已經年近四旬的晉王?待到親眼看到晉王因嘴角殺死晉王妃,更是魂飛魄散,恨不得馬上插翅離開這個地方。所幸自己最信任的男子忽然出現在眼前,當真是讓她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高瓊卻不能相信,道:“你是說晉王要娶小娥才殺死晉王妃麼?怎麼可能?”

龐麗華知道難以取信,雙膝一軟,便跪了下來。高瓊大驚失色,道:“娘子切不可如此。若被人看見告訴晉王,你我都活不過明日。”

龐麗華便依言站起來,抓住高瓊手臂,道:“郎君剛才親眼所見,也該知道他……他是個多麼可怕的人。求你救我們出晉王府,就算救不了我,隻救小娥一個也行。”

高瓊一時不明所以,又不便多留,隻道:“這事回頭再說。”匆匆甩開她,走出幾步,又回頭道,“英娘她人現在在汴陽坊張詠住處,麗娘有空不妨去看看她。”龐麗華道:“郎君……”

忽有一個小男孩提著紗燈奔過來,問道:“麗娘在這裏做什麼?小娥呢?”正是趙光義第三子趙德昌。高瓊舉袖遮住麵孔,慌忙去了。

他向晉王府衛士出示虎符,從後門出了晉王府,預備先回州西瓦子的住處。剛拐上巷口,忽聽得空中有飛鳥振翅之聲,不由得抬起頭來,卻隻見到天空中黑漆漆一片。前麵不知道何時已經多了一個人影,正朝自己招手。

高瓊一邊暗中戒備,一邊走過去,問道:“閣下是誰?有何貴幹?”那人笑道:“你不認得我的相貌,難道還聽不出我的聲音嗎?”聲音蒼老,正是幾次審問過他的同族人高強。

高瓊見他隻有獨身一人,當即喝道:“你好大膽,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高強道:“你旁邊就是晉王府,中原僅次於皇宮的權勢之地。眼下你還能抵賴麼?你是晉王的人。”

高瓊道:“晉王位極人臣,我怎麼可能認識?我倒想問問,你是怎麼找到我的?”高強道:“沒有辦法找到你,如何敢輕易放你和林絳出去?你難道不想知道林絳下落麼?”

高瓊道:“當然想知道。他人在哪裏?已經被你們抓住了麼?”高強道:“沒有。他溜去了一個我們進不去的地方。”

高瓊道:“是皇宮麼?”高強道:“不是,一個你根本猜不到的地方。你隻要老老實實跟我走一趟,我就告訴你他人在哪裏,絕不食言。你放心,你我同族,我絕不會害你性命,隻是要帶你去見一個人而已。”

高瓊想了想,道:“好。走吧。”他明知道凶險異常,可是事關林絳下落,又不能不去,當即從懷中掏出虎符,用力甩過牆頭,落入晉王府中,這才緊追幾步,跟上高強。

二人一前一後來到裏城城西的一處民居,高強道:“請進吧。”

高瓊心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推開扇門,一步跨入,隻覺得眼前一晃,一張漁網當頭罩下,將他網住。門後搶出兩人來,執起漁網四角,往他身上纏緊,拉到交椅中坐下,再用繩索縛住。

高瓊冷笑道:“我可是應邀前來,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麼?”高強道:“不過是一點預防措施罷了。”

高瓊道:“要見我的人呢?”高強道:“等天亮才能見到。不必心急,天很快就要亮了。我現在履行諾言,告訴你林絳人在哪裏——他在邢國公宋偓府上。”高瓊道:“這倒確實是讓人想不到。”

高強道:“你不信麼?實話告訴你,你和林絳被囚禁的時候,我派人在你們每日的飲食中下了一種叫銀鈴粉的藥,這種藥於人無害,卻有一股特殊的氣味,有一種金哥子鳥湊巧可以嗅出來。你們無論走到哪裏,隻要我放出金哥子,就能找到你們。我早猜到你會回來裏城,所以預先埋伏在這裏。”

高瓊這才明白究竟,卻無論如何難以相信林絳去投了宋偓,那可是幾朝皇親、當今國丈。高強似事看穿他心事,笑道:“你想不到林絳去找宋偓,我也想不到呢。不過林絳不是李重進的兒子嗎?當年宋偓隨你們大宋皇帝親征揚州,正是奉旨斬殺李重進全家的監斬官呢。”

高瓊心念一動,暗道:“不錯,我確實聽晉王提過此事。也許當時宋偓念舊,私自為李重進存了一點血脈,放過了他兒子。不過我是遇見程押衙才得以進裏城,邢國公府邸也在裏城中,林絳又是如何混進來的?”

高強笑道:“預想不到的事實在太多。你既是晉王的人,可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好了。”

高瓊他已大致猜到這些人接下來要做什麼,可後悔也於事無補,隻好道:“之前你已經答應不追查我背後的主謀,你這樣做豈不是違背諾言?”高強道:“我並沒有著意追查你背後主使,對你下藥不過是要追蹤林絳,我以為你們兩個會一直在一起,誰能想到你竟會被他甩掉呢?這可算不得違背諾言。況且我隻是要帶你去見大宋皇帝,並不是要揭穿你背後主謀就是晉王,這是兩碼事。”

高瓊道:“你押我去見大宋皇帝,一旦我被迫說出一切事情經過,自然也包括你們南下的真正目的,這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高強笑道:“你會全盤說出來嗎?我倒是很懷疑這一點。而今我已告知你林絳下落,若是你們皇帝不殺你,你便可以回去講給你的主人晉王聽了。抑或你可以親口講給大宋皇帝聽,問問他的嶽父大人為何要收留南唐的奸細。嗯,宋偓雖是當今北漢皇帝的姑父,不過你們皇帝應該不會懷疑他通敵叛國。問題在宋偓之女身上,她十七歲入宮為後,迄今六年,一無所出,聽說她害怕將來皇帝殯天後無依無靠,要收皇二子趙德芳作養子,意欲扶持他做太子呢。如果趙德芳有傳國玉璽在手,你的晉王還有做皇帝的希望麼?我若是林絳,就會將傳國玉璽交給宋偓,挑撥晉王、趙德芳叔侄相鬥,這豈不是解救南唐危機最好的法子?我還聽說你們那位前後蜀國主孟昶的寵妃花蕊夫人也不安分,跟皇長子趙德昭走得很近,這次趙德昭主持大宋與北漢和談,就是她出的主意,不過是要讓趙德昭出些風頭,好有立為儲君的希望。”

高瓊道:“一派胡言,你是遼國人,如何能知道這些大內秘事?休想挑撥離間。”高強笑道:“那咱們走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