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敏中道:“這些話我隻是跟你講明白,回頭你轉達給你家夫人聽,不過切記不可外泄。”王五道:“是。”
向敏中道:“我再舉證給你聽。既然王全斌相公心事重重,並沒有喝醉,孟玄玨絕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溜進去下毒。潘閬,你當時親眼見過孟玄玨站在王相公的六號閣子前,可有見到他進去過?”潘閬搖了搖頭,道:“沒有,孟將軍隻是揭起門簾,站在那裏。”
向敏中道:“如此可見孟玄玨的話並不假,他到達六號閣子時,變故已經發生,王相公正在上吊自殺。不過既然王相公是中毒在先,那麼一定有個下毒的凶手。”
潘閬道:“下毒的凶手會不會就是那後來有意移動王全斌屍首的人?”張詠道:“你是指折禦卿麼?他移動屍首是想故意造成他殺假象,嫁禍跟他有仇的黨項人李繼遷。可要說他下毒害王全斌,絕無可能。”向敏中也道:“出麵代表皇二子斥責王全斌相公的正是折禦卿,他能逼得王相公自殺,又怎會下毒害他?咱們先忽略移動屍首一事,將下毒的凶手先找出來。”
張詠道:“可如今既不知道王全斌中的是什麼毒,又無可取證,如何查起?”向敏中道:“既是中毒在先,與王相公同在一間閣子的蔡奴自然嫌疑最大。”
潘閬道:“是了,為何王全斌中了毒,蔡奴卻沒事?而且她後來四處往各個閣子敬酒,似是有意造成不在場的假象,很是可疑。”
張詠因為當日與蔡奴頗談得來,極喜愛她的善解人意,少不得要為她說幾句話,道:“可蔡奴為何要害自己的恩客?”王五插口道:“說不定她是蜀女,有親人為我家相公所殺。”
張詠道:“你也知道你家相公殺人如麻!他在蜀中殺死幾萬無辜軍民,看起來隻要是蜀人,都跟他有殺親之仇了。”王五無話可答,隻能低下頭去。
張詠道:“就算蔡奴是蜀女,可你適才也說了,王全斌夜夜擁著她到樊樓飲酒,王全斌中毒,她立即就會稱為最大嫌疑人,她會那麼笨麼?”潘閬道:“可是當晚的情況不一樣,孟氏兄弟也來了樊樓飲酒,蔡奴也許正想把握這個機會,將下毒的事轉嫁到孟氏兄弟頭上。”
向敏中道:“聽起來也有幾分道理。張兄,不如你和潘閬去雞兒巷找蔡奴,盤問她身世來曆。我再去趟樊樓。”張詠應了,與潘閬一道來找蔡奴。
雞兒巷位於裏城馬行街鷯兒市中,又分東雞兒巷和西雞兒巷,是妓館集中地,人煙浩鬧。東西巷口有座單將軍廟,是隋末梟雄人物單雄信的墓地。
張、潘二人一路打聽,尋來西雞兒巷一處小院,楊柳依依,槐蔭滿地,頗有鬧中取靜、回絕塵囂之意。有女使應門,嬌聲告道:“娘子身體不適,不見恩客。”潘閬道:“你去須去告訴娘子,我們兩個是當晚樊樓的故人。”
女使大概明白“當晚樊樓”的意思,也不再通報,立即引二人進來,繞過曲檻,穿過院落,來到一處廳子,叫道:“娘子,有故人到訪。”
珠簾掀處,一身貼身小衣的蔡奴出現了,笑道:“原來是張郎和潘郎。”隨即側身站在一邊,攏起珠簾,待客進屋。又命女使奉上茶水,才問道,“二位郎君如此肅穆,有什麼事要奴家效勞麼?”
張詠徑直問道:“娘子是哪裏人氏?”蔡奴道:“奴家是土生土長的汴京人氏。張郎如何問起這個?”張詠道:“嗯,眼下王全斌的案子又起了變故,他上吊自殺前便中了毒。”
蔡奴道:“啊,你們懷疑是奴家下毒?王相公是恩客,是奴家的衣食父母,奴家如何要害他?”嚶嚶哭泣了起來。張詠忙安慰道:“娘子不必驚慌,我們正在調查這件案子。不獨娘子,當晚到過西樓的人都要問話。”
蔡奴哭道:“王相公中毒,奴家卻活得好好的,所有人都會懷疑是奴家下的毒。可奴家真的沒有……沒有……”
潘閬道:“你當真是奉王全斌之命往各閣子敬酒賠罪麼?”蔡奴道:“是。奴家怎敢擅作主張?”
張詠道:“娘子先別哭,你從離開六號閣子,到發現王全斌的屍首,這一段時間再也沒有回去過,對麼?”蔡奴道:“沒有。張郎、開封府的姚推官,還有三號閣子的官人都能為奴家作證的。”
張詠道:“也許凶手是在蔡奴離開六號閣子後下的毒。”潘閬道:“可王全斌並沒有醉,他會不加覺察麼?”
張詠道:“也許這個人不是像孟玄玨那樣一露麵就會引起王全斌警覺的人。”潘閬恍然大悟,道:“比如焌糟,比如酒廝,比如開封府的人,我是說比如。”張詠道:“比如一號閣子和二號閣子從未露過麵的人。我們需要一份完整的名單。”
當即辭別蔡奴,往樊樓而來。正遇到向敏中出來,手中舉著一張紙,道:“你們是來找當晚西樓酒客名單的麼?我已經細細訊問過西樓櫃台,整理出了一份。”
張詠、潘閬忙湊過來一看,卻見那名單上寫著:
西樓西二號閣子:樊知古西樓東一號閣子:符彥卿、王祐、馮吉。
西樓西四號閣子:孟玄喆、孟玄玨、向敏中西樓東三號閣子:皇二子趙德芳、折禦卿、王旦。
西樓西六號閣子:王全斌、蔡奴。
西樓西八號閣子:李繼遷、張浦、龐麗華。
西樓西十號閣子:開封府推官姚恕、開封府押衙程德玄、馬韶。
西樓西十二號閣子:寇準、張詠、潘閬。
西樓當值:小廝羅鍋兒、酒廝丁大、焌糟丁丁、唐曉英、紀娘、金娘。
西樓散座:諸官人隨從、家仆等。
進出過西樓的其他人:賣果子的小廝呆子、龐麗華之女劉娥。
張詠大喜道:“要的正是這樣一份名單,可謂再詳盡不過。”又說了蔡奴是開封本地人氏,並無殺人動機。
向敏中道:“蔡奴號稱汴京第一名妓,能得恩客歡心,關鍵是她善於曲意逢迎,容貌還在其次,我也不大相信她這樣性格的女子會下毒害王全斌相公。”張詠喜道:“如此,便可以排除蔡奴的嫌疑了。”向敏中道:“嗯。從這份名單看來,四號閣子的孟氏兄弟有殺人動機,嫌疑最大,偏偏我本人恰好可以證明他們無辜,所以四號閣子和張兄所在的十二號閣子一樣可以排除。”
潘閬道:“符相公當時居然就在一號閣子裏,竟然一直沒有聽他提過。那彈得一手好琵琶的人,當就是馮吉了。”向敏中道:“馮吉是京師有名的琵琶聖手,以皮為弦,號稱‘繞殿雷’。若不是他沉迷於音樂,怕早就跟他父親一般位至宰相了,何至於才是個鴻臚寺判寺事?”
原來馮吉是傳奇宰相馮道之子。馮道在後唐、後晉擔任宰相,契丹滅後晉後又到契丹擔任太傅,後漢時任太師,後周時又任宰相,是中國曆史上最著名的不倒宰相,死後還被後周世宗柴榮追封為瀛王。但此人因事君太多,也被認為操行有問題而飽受爭議。馮吉早在後周時因父萌步入官場,隻是他本人雅好琵琶,孜孜不倦,臻妙之處連教坊供奉名手亦不能及,宰相認為其人輕佻,不予重用。馮吉性之所好,亦不能改。
張詠道:“如此,一號閣子和三號閣子都可以排除。剩下的人中,以八號閣子黨項人李繼遷和他的心腹隨從張浦嫌疑最大,他們事先因為說書一事與王全斌衝突,王全斌還差點殺了張浦,興許是他們難解舊恨,趁機下毒。”向敏中道:“但是有一點,下毒不同於動刀動槍,都是事先籌劃好的,需要準備好毒藥。李繼遷與王全斌衝突隻是意外事件,他應該不可能隨身帶著毒藥。”
張詠道:“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弄明白王全斌到底中的是什麼毒。”忽見到王五正在一旁探頭探腦,忙過去問道:“你是在跟蹤監視我們麼?”王五忙道:“不敢。是夫人差遣小的跟著幾位郎君,萬一有什麼事,也好跑個腿傳個話。”
潘閬冷笑道:“你家夫人還是信不過我們,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王五道:“潘郎能體諒就好。”
向敏中道:“王相公既被召回京師,該盡享與家人團聚之樂,又如何夜夜擁妓飲酒、似有不解之愁呢?”王五道:“這話實在不該小的說的。不過為了找出凶手,小的也顧不得許多了。官家這次召我家相公回京,本是要任命他為新軍統帥,可晉王說我家相公並不合適,又推薦了新的人選——太傅曹彬,官家又猶豫不決。我家相公因此而不快。”
潘閬道:“呀,那麼十號閣子裏的三位開封府的人豈不是也有殺人動機?”
王五不過是回答向敏中的話,卻想不到潘閬立即有如此推論,開封府的人敢下毒害他家相公,那不就是奉晉王之命麼?當即駭異得張大了嘴巴。
潘閬卻毫不顧忌,繼續侃侃而談道:“以姚恕的開封府推官身份,他走進六號閣子假意說事,王全斌決不會提防。”向敏中道:“有理。走,咱們一起去趟雞兒巷。”
張詠道:“又是去找蔡奴麼?我們該直接去開封府找姚推官和程押衙問清楚才是。”向敏中道:“眼下晉王妃剛剛病逝,他們人人都在晉王府聽命,哪裏有空理會我們?我找蔡奴自有道理,她是最好的證人。”
幾人又匆忙趕來雞兒巷,蔡奴剛梳妝打扮完畢,容光煥發,極盡嬌豔,與適才所見判若兩人。張詠心道:“難怪女子要忙著塗脂抹粉,看來確實能增色不少。”
蔡奴見張詠去而複返,不由得又緊張起來。向敏中忙道:“我們隻是有幾個要緊的問題要問娘子,事關重大,還請娘子好好回憶。”蔡奴道:“這是自然。”
向敏中道:“當晚娘子離開六號閣子,先去了哪裏?”蔡奴道:“先來了你們幾位郎君所在的十二號閣子啊。王相公跟張郎動過手,所以奴家想要先給張郎賠罪,不過這是奴家自己決定的。”
向敏中道:“接下來呢?”蔡奴道:“接下來奴家……”潘閬道:“我大概明白向兄的用意了。蔡家娘子最先進來我們閣子,可時間極短,我緊隨她出去在樓廊說了一陣子話,她才往隔壁十號閣子而去。”
向敏中道:“對,這就是關鍵。娘子進十號閣子時,共有幾個人?”蔡奴想了想,道:“三個人——姚推官,程押衙,還有一位姓馬的道士。”
向敏中道:“他們三人一直沒有離開過閣子麼?”蔡奴道:“沒有。奴家最先出來,當時又遇到了張郎,還有三號閣子的三位官人,奴家便隨三位官人去了三號閣子。”
張詠這才明白向敏中用意,他是要梳理出一條時間線來,看十號閣子裏的開封府的人有無時間下毒,忙道:“我當時是打算去警告王全斌,令他不得再向說書女龐麗華尋仇,正好看見趙相公、折禦卿三位從王全斌的六號閣子出來。我跟王全斌說完話出來時,又見到折禦卿,還問我王全斌人可在裏麵。我還記得張浦的口供,折禦卿到他們八號閣子門前叫了龐麗華出去,帶她去了六號閣子,由王全斌起身向她賠禮道歉。這應該是緊隨其後的事。”
潘閬道:“不錯,我也記得這一節,張浦的口供跟龐麗華的完全能對上,是可信的。隻是龐麗華回來後惶恐難安,李繼遷這才決意替她出頭,去找王全斌,可發現他已經在六號閣子上吊自殺了。”
向敏中道:“由此可以推出十號閣子的人是根本沒有時間和機會下毒的,他們三人的嫌疑完全可以排除。看來下毒的時間隻有可能是在張兄去找王全斌之前,可三號閣子的三位沒有殺死王全斌的動機,趙相公又是皇子身份,即使看不慣王全斌所為,隻須據實告訴官家,就能徹底置他於死地,比下毒要強千百倍,因而完全可以排除嫌疑。”張詠道:“那麼下毒時間須再往前推,趙相公三人進六號閣子前。”
潘閬問道:“娘子在六號閣子飲最後一杯酒是什麼時候?”蔡奴道:“嗯,應該是在王相公去隔壁鬧事前。鬧過後,王相公回來坐下,奴家請他飲酒,卻被他打翻,又命奴家出去賠罪。”
張詠道:“這不對啊。王全斌跟我在樓廊動手時,趙相公就在邊上,他卻無動於衷,可見他並不認得皇二子。應該是後來趙相公自己來六號閣子表露了身份,那已經是我正來找王全斌時候的事了,娘子正從十號閣子出來,要去三號閣子呢。王全斌後來向說書女龐麗華道歉,肯定是受皇二子所逼,可他知道皇二子身份之前為何要主動派娘子四處賠罪?這完全不符合他的風格。”蔡奴道:“是麼?奴家可不明白究竟,隻不過奉命行事。”
向敏中道:“如今王全斌已死,他當時心境很難揣摩。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中毒當在蔡家娘子離開六號閣子後。”沉吟片刻,請蔡奴取來紙筆,除掉已經排除嫌疑的人,重新列了一張名單:
西樓西二號閣子:樊知古。
西樓西八號閣子:李繼遷、張浦。
西樓當值:小廝羅鍋兒、酒廝丁大、焌糟丁丁、唐曉英、紀娘、金娘。
西樓散座:諸官人隨從、家仆等。
進出過西樓的其他人:賣果子的小廝呆子、龐麗華及女兒劉娥。
潘閬道:“看起來還是黨項人李繼遷嫌疑最大,不過向兄稱下毒是有計劃事件、需要時間謀劃,確實有道理。當晚之前,李繼遷跟王全斌毫無幹係,說不定根本就不認識他,又如何處心積慮地準備毒藥害他?”向敏中點點頭,提筆將“西樓西八號閣子”一條劃去。
張詠道:“樊知古是南唐叛臣,之前一直在江南,不可能跟王全斌有瓜葛,可以排除嫌疑。”向敏中便又將“西樓西二號閣子”一條劃去。
張詠道:“英娘跟丁丁換班,龐麗華母女也是臨時奉召到的西樓,也都可以排除。”向敏中便劃去四人名字。
潘閬道:“那些隨從隻有王全斌跟張詠打架時才趕上樓來,後來很快就下去了,根本就沒有進過閣子。最可能下毒的人都排除了嫌疑,剩下的都是樊樓的人,都是最底層的小廝、焌糟,就更不能殺害朝廷命官了。”
幾人重新複查一遍,還是同樣的結果:最有動機殺人的都能夠排除嫌疑,剩下的則根本沒有殺死官員的膽量和理由。向敏中忖道:“不對,不該是這樣的結果,一定是有什麼線索是我們忽略了的。”
蔡奴婉言勸道:“幾位郎君還是先用些茶點,再慢慢推算凶手不遲。”命女使在庭院花架下擺好桌凳,請幾人出去坐下品茶。
張詠見那小女使圓圓胖胖的臉蛋在陽光下泛出淡青色,忙問道:“小娘子生病了麼?”女使莫名其妙,答道:“沒有啊,奴家好得很呢。”
張詠道:“那麼小娘子為何臉色發青?”小女使道:“啊,這是因為奴家臉上塗了水粉。”
張詠道:“可是你家娘子臉上為何不見青色?”小女使笑道:“這如此比得?娘子用得都是上好的西域香粉,奴家隻能買得起最普通的鉛粉。”
向敏中驀然醒悟過來,道:“我知道王全斌中的是什麼毒了,鉛毒。”
原來古代水粉都是黑鉛煉成,鉛性至毒,商家煉粉出售時往往製得不幹淨,鉛性偏重,因而使用水粉塗麵的婦人總是臉帶青色。不過水粉終究隻是裝飾麵容使用,毒性緩慢,遠不及砒霜等毒那般劇烈。
眾人聽向敏中說完究竟,慌忙重新取出原先那份最完整的名單來。潘閬歎道:“原來真凶就在我們自己眼皮底下。”張詠知道他指的是唐曉英,忙道:“不可能,英娘不可能下毒殺人。”潘閬道:“不是她難道會是龐麗華麼?”
他說的是顯而易見的事實——當晚在西樓的女子中,隻有唐曉英和龐麗華跟王全斌有過衝突,王全斌更是打傷了龐麗華,可龐性情柔弱,身邊又帶著小女兒,不大可能下毒害死朝廷大官。而唐曉英性情豪爽,有膽有識,大有男子之風,又與龐麗華姊妹情深,之前為她還債不惜要害高瓊便是明證。
張詠卻不相信,道:“英娘是個敢做敢當的好女子,若果真是她所為,當晚眾人被困在西樓時,她早就站出來承認了。”潘閬道:“也許她開始是打算站出來的,可王全斌不又上吊了麼?自殺掩蓋了她殺,他殺又掩蓋自殺,她看到最終以自殺結案,不會牽連旁人,幹脆順水推舟,就此隱瞞下來。老向,你同不同意?”
向敏中道:“嗯,眼下唐曉英確實嫌疑最大。張兄,你先跟小潘回去汴陽坊,慢慢套問唐曉英,看有無破綻。我和王五去她住處,應該能搜到水粉。”
張詠早已忍耐不住,霍然起身,奔出門去,一路疾奔回汴陽坊。潘閬狂追不已,累得滿頭大汗,卻還是跟不上。
卻見宅前停著一輛精致的馬車,車邊還站著幾名青衣奴仆。張詠也不及訊問,直衝入院。女使忙上前告道:“有客,正在英娘房中。”
張詠也顧不得許多,大力推開房門,正見到龐麗華伏在唐曉英肩頭哭泣,唐曉英也是淚光漣漣的樣子。二女見張詠貿然闖入,均吃了一驚。唐曉英道:“張郎累成這樣,可是有什麼急事?”
張詠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喘了幾口大氣,才道:“麗娘人在這裏最好。英娘,我有句話要問你,你一定要老實回答我。”唐曉英道:“這是自然。”
張詠道:“當晚在樊樓,是你往王全斌酒中下毒麼?”唐曉英莫名其妙,道:“什麼下毒?王全斌相公不是自己上吊自殺的麼?”張詠道:“不,王全斌上吊之前就中了毒,他如果不上吊自殺,也要中毒而死。英娘,是你做的麼?”唐曉英道:“不是。”
張詠道:“可你看上去並不驚訝。”唐曉英道:“不就是王相公被人下了毒麼?”看了龐麗華一眼,道,“比這更令人驚奇的事我都聽過。”張詠道:“我相信你。不過眼下的證據對你很不利,你是最大的嫌疑犯。”
龐麗華問道:“當日那麼多人在西樓,為何英娘是最大的嫌疑犯?”張詠道:“下在酒中的毒藥是婦人用的水粉。”龐麗華道:“可是英娘從來不塗粉。”唐曉英忽道:“是我做的。”
張詠道:“什麼?當真是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唐曉英道:“王全斌無緣無故闖進來打了我,麗華姊姊為了救我更是被他撞到牆上暈了過去,我氣憤不過,就悄悄往他酒中下了水粉。”
張詠跌足道:“哎呀你……你快走。趁向敏中他們還沒有回來,快走。”搶上前扯住唐曉英手臂便往外拉。潘閬正好趕來堵在門口,氣喘籲籲地道:“你……你……想……徇私放她……”
唐曉英聞言便道:“張郎不過是要捉住我。”潘閬道:“你……肯主動……認罪便好。不然……等老向拿回來……證據,再難抵賴。”帶著唐曉英來到堂屋,防她逃走。
等了一個多時辰,向敏中和王五帶著一包水粉回來,道:“這是從唐曉英住處搜出來的水粉,鉛性極重。”龐麗華道:“可這包水粉是我的,英娘從來不用。”
向敏中道:“我順道去樊樓問過,樊樓經營飲食,明令禁止焌糟塗抹水粉,因而當日到過西樓的焌糟都不用水粉,蔡奴用的又是香粉,那麼就隻有……”張詠恍然大悟道:“是麗娘。英娘,你是替麗娘頂罪,是也不是?”龐麗華這才明白究竟,一時愣住。
唐曉英道:“不,不是頂罪,確實是我做的。麗華姊姊暈倒時,我趁機偷了她的水粉,下在王全斌的酒中。”
向敏中道:“英娘是什麼時候下的毒?”唐曉英道:“嗯,我想想,是在張郎跟王全斌相公大打出手的時候。”
潘閬道:“不對,打過架後,我們還沒有進閣子,就看見你從八號李繼遷的閣子出來。當時麗娘還沒有清醒,你絕不會離開她。況且打架時樓廊人擠得滿滿當當,你不可能越過兩位正舞刀弄劍的男子進去六號閣子下毒。然後你下樓去替我們閣子催酒菜,根本沒有往那邊走。”
唐曉英忙道:“不,是我記錯了,我催完酒菜後,又重新上來一趟,進了六號閣子,假裝問王相公有無需要,趁他不備,將水粉下在了酒杯中。”
張詠也記了起來,道:“也不對,你再上樓的時候是為我們送來酒菜的時候。要證明這點並不難,你每次上下樓,都要從酒肆丁大和小廝羅鍋兒麵前走過,我敢肯定他們記得你下樓後再上來一定是端著酒菜的。你端著酒菜進來前,在門外叫了聲‘麗華姊姊’,當時你一定是看見麗娘正從六號閣子出來。我以為有什麼事,正要出來查看,你卻端著酒菜進來了,那是因為麗娘又進了八號閣子。後來你一直呆在我們閣子裏聊天,直到黨項人李繼遷發現王全斌吊在窗梁下。你根本沒有機會下毒。”轉過頭去,逼視著龐麗華道,“是麗娘下的毒,對麼?”
龐麗華早已呆若木雞,半晌才訕訕道:“不,不是我。”唐曉英急道:“我都承認了是我下的毒,你們為什麼還一定要怪在麗華姊姊頭上?”
張詠也不理睬,繼續道:“英娘是麗娘最親信的人,是也不是?她一心要認下罪名,是因為她猜到是你做的。”龐麗華顫聲問道:“英娘,你當真認為是我下毒?”
唐曉英心道:“我也不願意相信,可上過西樓的人中,隻有你一人隨身帶著水粉。”她知道向敏中這群人個個聰明過人,要想瞞過他們千難萬難,一時沉吟不答,苦思對策。
潘閬勸道:“麗娘真的忍心看著英娘為了救你替你頂罪麼?而今你已經有了晉王這座大靠山,就算承認下毒,也不見得會拿你怎樣。”龐麗華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英娘,你不必為我頂罪,我真的沒有下過毒。”
唐曉英道:“當真?”龐麗華道:“你我的情分比親姊妹還要親,若真是我下毒,我怎會眼睜睜地看著你身陷牢獄之災?”
唐曉英大喜,道:“你們都聽到了,既然麗華姊姊說不是她下的毒,那麼就一定不是了。你們一開始懷疑我,是因為我膽子大,然後發覺我沒有機會下毒,便又懷疑起麗華姊姊來。當晚西樓那麼多人,偏偏隻懷疑我們兩個,不過因為水粉是女人之物。可萬一這正是凶手轉移視線的伎倆呢?況且水粉是最容易得到之物,開封到處是胭脂水粉鋪子,樊樓邊上就有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