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寶八年十一月,宋軍攻破南唐國都金陵,國主李煜奉表出降。曹彬派人將他與親屬、重臣解往汴京獻俘。南唐遂宣告滅亡。
開寶九年元宵節剛過,李煜一行到達京師。開封士民傾城而出,擁在禦街兩旁,既想看看傳說中江南國主的模樣,也要看看他那位王後周嘉敏到底有多美貌。人們不由自主地將她與十多年前同樣在這條禦街上走過另一名女俘的花蕊夫人相比——她雖不及昔日花蕊夫人嬌柔嫵媚,卻是更加清澈可人。許多人甚至暗自揣測,李煜很快也要遭到後蜀國主孟昶一樣的暴斃命運,然後周嘉敏便會順理成章地被收入大內宮中,代替兩年前不幸病死的花蕊夫人,成為官家的新寵。
一身白衣的李煜一言不言,默默來到宣德樓拜見大宋皇帝。趙匡胤詔釋江南君臣之罪,當場封李煜為違命侯,懲他不肯奉詔入宋,同時掛名擔任光祿大夫、檢校太傅、右千牛衛上將軍,賜宅第一座,但有禁軍把守,李煜不能隨意出入,不能與外人交往,不過是個體麵些的囚徒。
開封人蜂擁出去觀看南唐俘虜入城時,向敏中正約張詠一起去逛大相國寺集市淘書。一年多前,張詠與寇準、向敏中、潘閬幾人一起連破奇案,結下深厚友誼。那之後,寇準返回大名府,潘閬滯留在京師,張詠則繼續雲遊。此次重來京師,便是住在興國坊潘閬家中。這處宅院地處裏城中心位置,距開封府、晉王府極近。
二人出門之時,正遇見符彥卿帶著兩名小童踱步過來,一手把玩著肩頭的海東青,一老一鷹,煞是有趣。
張詠忙道:“相公怎麼親自過來了?適才不是已經派人叫潘閬過去府上了麼?”符彥卿奇道:“什麼?”張詠道:“適才府上有人來,說是海東青有些異樣,相公想去潘閬過去瞧瞧。”符彥卿道:“啊,老夫知道了。”驀然轉身,抬腳便走,與適才怡然自得的神態判若兩人。那海東青陡然受驚,立即振翅騰空而起。
張詠莫名其妙,道:“到底怎麼回事?”向敏中搖搖頭,道:“我也猜不到。興許是有人借符相公之名誑去潘閬治病,他而今是汴京有名的神醫,架子又大,常人難以請得動他。”
張詠大奇,道:“竟有這等事?”向敏中道:“你上次離開京師後不久,潘閬便醫治好了內侍行首王繼恩的老母親,那可是連許多禦醫都是束手無策的怪病。此後,他就成了東京的大名人了。”二人一邊說笑,一邊往大相國寺而來。
今日是正月十八,正逢一月五次的趕集日,偏偏趕上上獻俘這等十年難得一見的大事,顧客稀少,就連許多賣家也都丟下攤子趕去禦街看熱鬧。
張詠、向敏中順順當當進來寺內,直奔正殿彌勒殿後的資聖閣。這裏是售賣書籍、圖畫、玩好的集中地,還有各路罷任官員帶來的土產香藥之類,是京城士大夫最喜歡光顧的地方。貨攤中還零星夾雜著一些打著“神課”、“看命”、“決疑”招牌的術士。
忽有一名年輕的麻衣道士招手叫道:“二位官人請留步!”
張詠見他卦攤上寫著“專賣賭錢不輸方,一貫足價”,不由地笑道:“尊師是打算賣方子給我們麼?我二人均不賭錢。”道士搖頭道:“不是,貧道想給二位看命。”
張詠道:“我們可不信算命之說。”麻衣道士道:“命者,天命也,命可不是算出來的,但貧道卻能看出來。二位都是大富大貴之相,尤其你……”一指向敏中,道,“官人不僅自己將來位極人臣,後代更是要決定大宋的命運。”
向敏中聞言微微一笑,道:“在下尚未考取功名,隻是一介白丁,何來位極人臣一說?尊師,我奉勸你一句話,本朝最忌民間妄議天命之類,你還是隻賣賭錢不輸的方子好。”不願意再多費唇舌,拉了張詠走開。
張詠低聲道:“向兄沒有認出來麼?”向敏中道:“什麼?”張詠道:“這道士咱們見過的,就在我二人初遇樊樓的當晚。”
向敏中這才記起麻衣道士就是王全斌死去當晚在樊樓照過一麵的道士馬韶,當時他正與開封府推官姚恕、押衙程德玄在一起飲酒,卻不知道他如何又來了相國寺擺攤賣方子。正納罕時,忽又見到一個熟人,竟然是京師第一名妓蔡奴來逛書攤了,忙叫道:“張兄,你看……”
張詠卻已經直奔蔡奴麵前的書攤而去,將她正拿起來的一本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劈手奪過來,翻閱了幾下,道:“呀,這可是世間最全的本子了。”
他嗜好讀書,四處遊曆,隻為借閱私人藏書,但之前所讀過的《春秋繁露》均缺失了兩頁,即便憑皇帝所賜銅符到館閣借閱的藏本也是如此。眼前這本書不僅完好如初,且不卻兩頁,當真令他欣喜若狂、如獲至寶了。
蔡奴認出了張詠,道:“原來是張郎。”她一旁的中年文士卻甚是不滿,道:“這位郎君,這本《春秋繁露》是我先發現的,你想要強取,可是說不過去。”蔡奴忙介紹道:“這位是袁慶袁供奉,在翰林圖畫院供職。”
張詠這才會意蔡奴是陪袁慶來買書,那本書確實是她先拿到手上,心中縱然萬般不舍,還是不得不還了回去。袁慶翻閱了幾下,這才展露笑容,道:“確實是完本,比我家原先收藏的那本《春秋繁露》多了兩頁。賣書的,這本我買了,多少錢?”
那賣書人並不識貨,見到張、袁二人爭書,料來是珍本,忙舉起雙手道:“十貫錢,一文不能少。”平常一本書最貴不過幾文錢,他開價一萬錢,自認已經是了不得的天價,不料袁慶當即應道:“好。”從懷中摸出銀子來付帳,抱了那本《春秋繁露》,攜著蔡奴,喜滋滋地去了。
張詠不免深以為憾,珠玉既失,再看其它書也不過是泥土,恨恨回來馬韶卦攤前,道:“若不是你纏住我二人說話,那本《春秋繁露》該被我買到了。”
馬韶道:“官人愛書如命,可擁有也要看緣分。”張詠道:“你如何知道我跟它沒有緣分?”馬韶道:“官人身上可帶有十貫錢?”張詠道:“這個……好像還真沒有。”馬韶道:“這就是了。”
向敏中道:“可若不是出現張兄與袁供奉爭書的局麵,那賣書人未必會開十貫錢的高價。你又如何說?”馬韶呆得一呆,隨即笑道:“久聞向郎機敏,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麵,貧道今日還是不要擺這卦攤了。”當真起身收拾了攤子,預備離開。
張詠道:“你站住!我要買你那賭錢不輸方。”馬韶道:“官人又不賭錢,如何要買方子?”張詠道:“我就是好奇,這世間哪裏有賭錢不輸的?”馬韶道:“好,一貫錢。”
張詠便掏了碎銀子出來,掂量大概一兩重。馬韶一手接過銀子,一手遞過來一個錦囊。張詠取出一張紙條,打開一看,隻見上麵寫著:“但隻抽頭。”意思是說,開個賭場,自己不參賭,隻是抽點頭子,這可就絕對輸不了。
張詠先是愕然,隨即哈哈大笑道:“不錯,這確實是世間唯一賭錢不輸的法子。”
既無心思再逛書攤,張詠便拉了向敏中來樊樓飲酒。唐曉英依舊在樊樓當焌糟,見二人到來,忙道:“高瓊剛來也來了這裏”引了二人來到中樓散座,跟高瓊一桌坐下。
張詠道:“今日是獻俘的大日子,晉王跟隨官家在宣德門受俘,高兄如何不跟在晉王身邊?”高瓊搖搖頭,道:“我今日不當值。”
張詠見他鬱鬱寡歡,不好多問,隻叫過唐曉英問道:“雪梅娘子可有回來過?”他知道後來晉王不再提起要娶李雪梅為妾之事,也未對其父李稍報複,總以為她會自己回來,但始終不聞其音訊。
唐曉英道:“沒有見過雪梅娘子。不過李稍員外好像也不怎麼著急,並沒有派人四下尋訪。”
張詠心道:“那麼他一定是知道愛女下落了。看來雪梅早與父親聯絡過,可她為何不聯絡我?她不知道我一直在找她麼?唉,她一定是生我的氣了,再也不想見到我,這都怪我自己。”正自怨自艾時,忽有一名小廝過來叫高瓊道:“李員外有點小事,想請官人上樓一敘。”
高瓊沉默了一會兒,似乎並不情願,但最終還是點點頭,抓起佩刀,跟隨小廝上了樓梯。進來二樓一間閣子,早有一名老者等在裏麵,卻不是樊樓主人李稍,而是個陌生人。
小廝道:“這位是我們樊樓管賬的李群李老公。”高瓊點點頭,問道:“老公找高某有何事?”
李群揮手命小廝退出,掩好閣門,笑道:“高郎好健忘,你不認得我的人,難道還聽不出我的聲音麼?”高瓊道:“你是高強?”李群道:“高強是老夫另一個名字。”
原來這李群正是昔日將高瓊從浚儀縣獄劫走的首領人物,也是高瓊的同族。
高瓊點點頭,道:“老公有何指教?”李群道:“你似乎對我有兩個身份並不吃驚。”高瓊道:“這有什麼好吃驚的?你如果不是長期潛伏在中原,如何能辦到挖掘地道劫獄這樣的大事?你我雖然同族,但眼下你是遼人,我是宋人,我們是大敵,你可知道,我該把你拿下,押去官府。”
李群道:“那你怎麼還不動手?”高瓊哼了一聲,伸手去拔佩刀,刀出鞘一半,手又停了下來,最終還是還刀回鞘,冷冷道:“有話快說。”
李群道:“那好,我也不拐彎抹角,我們李員外的女兒李雪梅失蹤已經很久,有人懷疑她是被晉王捉了,你可知道她下落?”高瓊反問道:“晉王確實曾向李員外提親,李雪梅人在自然是晉王的人,人跑了那也是件丟麵子的事,晉王不會張揚。為何你們認為是晉王捉她?倒是你,明明是遼人,潛伏在中原有自己的任務,為何如此關心李員外的女兒,不惜暴露身份,難道李員外父女也是契丹人麼?”
李群道:“不錯,李員外本名耶律稍,是我大遼倍太子留在中原的親生子,他的母親,就是倍太子愛妃高氏,也就是你的祖姑姑。論起來,李雪梅……應該叫耶律雪梅是你的至親表妹。”
高瓊本想故意裝出大吃一驚的樣子,但他不善做偽,隻勉強皺了一下眉頭。
倒是李群驚住了,嚷道:“啊,你早就知道了。”拍了拍手,闖進來幾名小廝打扮的人,各執弓弩,將箭頭對準高瓊。一人伸手取走了他的佩刀,將他按到地上坐下。
李群喝問道:“說,你是怎麼知道的?不然一箭射死你。”高瓊道:“你不敢殺我。有人親眼看見我上樓來了。”李群道:“那好,我這就派人將張詠和向敏中也誘到樓上來一並殺掉,還有你一直關懷不已的焌糟唐曉英,你該知道我預備如何對付她。”高瓊最怕的就是這件事,忙道:“等一下……”一時感歎萬千,不由得深深歎了口氣。
高瓊雖然不知道樊樓管帳的李群就是高強,但確實早就清楚了李稍父女的身份。當日他在囚室見到女使簫兒時已經萬分驚異,出來時又遇見了侍衛打扮的阿圖押著赤身裸體的李雪梅進來地牢,更是駭異萬分。愣得一愣,上前扯住阿圖就打,卻被眾侍衛強行分開,紛紛勸道:“他是大王新收的心腹,極得大王信任,打不得。”
高瓊不明所以,急忙趕來北園參見晉王,結結巴巴地問道:“大王,你怎麼會收了阿圖作侍衛?還有李雪梅……大王你……你怎麼能……”
他早知晉王想娶李雪梅為妾,她卻斷然離家出走,令晉王大失顏麵。滿以為是晉王發怒,派人追捕她回京,關在地牢中,不但肆意淩辱,還將她黥麵,徹底毀其容貌。
趙光義揮手命旁人退出,道:“原來你已經看見他們啦。你對本王很失望麼?”高瓊心亂如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趙光義一字一句地道:“那麼本王告訴你,李雪梅本姓耶律,她是契丹人,是潛伏在中原的奸細。而且本王還要告訴你,她的祖母是倍太子妃高氏,也就是你的祖姑姑。你現在該明白為何這一段時間本王不讓你到北園了吧。”
高瓊呆若木雞,許久才喃喃問道:“這些,大王是如何知道的?”趙光義走到門前,大聲命道:“阿圖進來。”
阿圖早候在門外,聞聲進來,站在高瓊身邊,道:“參見大王。”趙光義道:“嗯。阿圖,你這就將你為何投靠本王以及李稍父女的來曆一一講給高瓊聽。”阿圖道:“遵命。”
原來開封第一首富李稍其實是契丹人,當日前遼國太子耶律倍帶著愛妃高美人投奔中原,高氏曾在洛陽生下一對孿生兄弟,後來耶律倍夫婦為後唐末帝李從珂所殺,兩個嬰孩則被僧人所救。契丹滅後唐後,長兄被帶回遼國,就是現在的遼國晉王耶律道隱,弟弟耶律稍則被刻意留在了中原。他有遼國做後援,長到十幾歲時,便成為開封巨富李策的義子,不久李策暴死,他便順利接管了李家全部產業,數年後買下樊樓,更是成為東京首富,又用金錢美女大肆結交權貴,勢力深入大宋朝廷。阿圖自小在李稍身邊長大,因辦事伶俐,成為其心腹。博浪沙事件後,被捕獲的高瓊被指認出自漁陽高氏,他自己也招供是契丹派來的刺客。契丹人均感事情詭異,有心弄清真相,尤其需要奇計從林絳身上獲取傳國玉璽的下落,便決意救出高瓊。當日挖地道到浚儀縣獄一事,其實全部是由阿圖暗中主持。李雪梅曾到縣獄,名為探望張詠,真正目的則是要摸清囚室的準確位置。事發當日,阿圖帶著棺材來到浚儀縣廨接遇難兄長的屍首,先在收斂屍房放了幾把火,聲東擊西。他根本不知道屍首中兩人是南唐鄭王李從善的隨從,也不清楚此舉既破壞了晉王的嫁禍之計,也無意救了南唐一把,以致後來晉王又不得不派人假意刺殺叛逃南唐的樊知古,以求再次將調查視線引向南唐。
高瓊聽阿圖說早已經掘通地道,問道:“那你為何又要讓唐曉英用毒酒來害我?”阿圖道:“那不是毒酒,隻是能令你假死三天的藥酒。你跟張詠關在同一間囚室裏,我們總怕會起意外,所以又想了先令你假死的法子,等你屍首運出大獄,事情就好辦多了。我們本來已經買通獄卒,有了人選,利用唐曉英,不過是我臨時想到的,隻是萬萬沒有料到她竟然認得你。雖然唐曉英將事情搞砸,但這一招也不錯,你們隻知道我要毒死你為兄長報仇,絲毫不會懷疑地道之事跟我有關了。正好當日張詠獲釋出獄,我們便照舊執行計劃,順利將你劫出大獄。”
高瓊道:“可你們是如何躲過禁軍的搜捕,將我運走的呢?”阿圖道:“你忘了我帶了三具棺材到縣廨麼?棺材那麼大,裝一個死人外加你一個活人綽綽有餘了。可恨張詠他們幾個很快根據唐曉英留在長生庫銀兩的線索追查到我,我不得不以賣她為籌碼,逃進了鬼樊樓。不過那地方當真是個鬼地方,不是人呆的,居然還稱什麼無憂洞。我因為酒後失手殺人,犯了戒條,他們要處死我,幸好我將之前的假死藥悄悄留了一份,見事情不妙,立即飲藥後裝死。昏迷時,聽到有人議論是李稍買通鬼樊樓的人要殺我滅口,這才明白究竟。那些人以為我死了,將我抬去扔進一條臭水溝裏。三天後我醒過來,沿著水溝狂奔亂逃,竟被我闖出一條路來,那出口竟是福田院的菜園子。”
福田院是朝廷所設的慈善福利機構,分東、西兩院,專門收養鰥寡孤獨之人,就設在開封東城外汴河邊上。不過總共收養不過二十餘人,實在寥寥。
高瓊道:“什麼?鬼樊樓出口在福田院?”趙光義道:“本王早已經照會過排岸司的田侍禁,他帶人去福田院搜索時,沒有發現地道,但發現菜園子一處地有新土填過的痕跡,大約那些人已經將地道封了。開封溝渠縱橫,一時沒能尋到阿圖所說的臭水溝。”
高瓊道:“要找到鬼樊樓位置應該不難,阿圖當初是如何與頭領聯絡上的呢?”阿圖搖頭道:“不是我找他,是他來找我。據說一旦被開封府通緝,自會有人找上門來。”
高瓊雖不相信,但料來再問他也不會說實話。趙光義擺手道:“鬼樊樓一案已經移交給排岸司處理,阿圖眼下還是被開封府通緝的要犯,露不得形容,這件事不必再管,也不可聲張。”高瓊隻得應道:“遵命。”
阿圖續道:“我逃出鬼樊樓後聽說大宋與遼國議和已成,不明究竟,想到我之前為李稍出生入死多次,他竟然要殺我滅口,最終決意投奔晉王,揭露這夥契丹人的真麵目。”
阿圖當然不能說出他趕來投奔晉王的真正目的,但他所揭出李稍的身份卻是足以震撼朝野的大秘密。起初趙光義聽他說李稍是耶律倍之子,渾然不能相信,還親自趕去翰林圖畫院看那幅耶律倍的自畫像《東丹王出行圖》——畫中的耶律倍騎在馬上,手把韁繩,麵帶憂鬱,若有所思,形貌跟李稍確實很有幾分相似。聯想到李稍諸多作為,這才相信阿圖之言。此時,大宋與遼國和談已成,趙光義不欲在此關頭揭穿這一秘密,便秘密將阿圖收在府中。
高瓊這才想到女使簫簫很可能也是契丹人,忙問道:“花蕊夫人勾結黨項人交換殺人之事,是李稍告訴大王的麼?”趙光義很是驚異,問道:“你如何能猜到?”
高瓊當即說了女使簫簫失蹤之事。想來李稍派簫簫到汴陽坊,就是要監視張詠等人,可以隨時了解到案情的進展。至於宋行也確實是簫簫所殺,她聽到張詠等人議論說是宋行率人刺殺遼使韓德讓,決意殺他報仇。因為她一直以來沉默寡言,總是低頭做事,一副怯生生的樣子,竟然瞞過了向敏中、張詠這等精明之人,令劉念被誤抓,至今還關在開封府獄中。
趙光義道:“不錯,關於以前那幾件案子的消息,都是李稍自己來告訴本王的。我也知道他在張詠那些人身邊派了人,起初以為他這麼做不過是想要巴結本王,直到阿圖告知他是契丹人,才知道他用心極其險惡。”
一時間,既惱恨又悵惘,心情極為複雜。李稍雖說動機不良,可終究還是告訴了他許多有用的消息,不然他難以以保護皇帝的名義正大光明地除掉花蕊夫人。他當初真的很賞識李稍,有心抬舉他,甚至表示要娶他女兒李雪梅,雖然暫時隻是侍妾身份,可將來他登上大寶,那麼便可以封為貴妃。李稍也滿口答應下來,若不是那李雪梅自己不願意,偷偷跑掉,婚事就此耽誤下來,後果真是不堪設想。他既從阿圖口中知道了李雪梅是契丹公主的身份,當然也不會再公然娶她為侍妾,隻不過回憶她絕世容顏,不免有所遺憾。阿圖猜出他心意,忙獻計道:“李雪梅雖是當今遼國皇帝的堂妹,是貨真價實的契丹公主,卻潛伏在中原,身份不能張揚。旁人隻以為她是個普通民女,不過家裏有幾個錢罷了,大王想得到她還不容易?她若是走在大街上失蹤,人們也不過是認為她跟那些平民女子一樣,被綁架賣去了鬼樊樓。”
得到趙光義默許後,阿圖便暗中帶人去追捕李雪梅。他打聽到李雪梅早離家出走後,便料到她顧慮晉王報複她父親,不會走遠,多半還在東京附近徘徊,她又經常隨父北上,便往北麵一縣一鎮地慢慢搜索,不但在小牛市集發現了李雪梅,而且還有汴陽坊失蹤的女使簫簫。
原來李雪梅為張詠拒絕後憤然離京,一直在京師附近徘徊。李稍知道女兒私下逃走是不願意嫁給晉王,多半回了遼國,她身懷武藝,又經常隨他走南闖北,應該不會出事。等到女使簫簫奔來告知宋行命案即將暴露時,李稍便命她逃回遼國,一路尋訪女兒李雪梅下落。簫簫當真在小牛市集遇到李雪梅,二女便預備結伴同行,一道回去遼國。隻是李雪梅心中有事,遲遲不肯動身,竟被追來的阿圖發現蹤跡。二女不知道阿圖已投靠晉王,毫無防備,被他暗下迷藥後捕獲,偷偷運回京師晉王府。
趙光義見阿圖辦事迅敏有效,神不知鬼不覺,極合己意,比安習等人強上百倍,大喜過望。阿圖知道李雪梅性情剛烈,特意用鐐銬鎖了手腳,才送來趙光義房中。不料趙光義剛將她口中木丸取出,她便破口大罵不止,竟有許多市井罵語,汙穢之極。趙光義被罵得火起,拔刀要殺她。阿圖慌忙進來攔住,先重新用木丸堵住李雪梅的口,令她無法再罵,這才從容稟告道:“這女人如此驕傲,無非是仗著美貌和身份,小的有法子調教她,包教她最後匍匐在大王腳下,苦苦哀求大王饒她。”
趙光義怒氣稍平,問道:“你有什麼法子?”阿圖道:“她自恃美貌,大王便召文筆匠來,在她臉上刺上大字,如同那些赤老一般,破了她的相。她自恃公主身份,不肯順從大王,大王可將她賞賜給下等侍衛,讓她被千人跨萬人騎。看她再如何驕傲。”
趙光義扭頭望去,見李雪梅臉上露出了恐懼的表情,心中登時大悅,道:“很好,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阿圖又將李雪梅牽到趙光義麵前,強迫她跪下,討好地道:“大王,這女人一向眼高,尋常男子都不放在眼裏,至今還是個處女,這就請大王先破了她的身,小的再慢慢炮製她,包管她生不如死。”
趙光義聽說,極是欣慰,當即抱李雪梅上床,強行占有了她。李雪梅手腳被鎖,依然拚命掙紮反抗,終令趙光義覺得無趣。大凡世間物事都是得不到手才覺得稀奇,一旦到手,總發現也不過如此。當即將這冰山美人交給阿圖,命他盡情懲治。雖然李雪梅令他很不滿意,但經此一事,趙光義覺得阿圖膽識過人,視其為心腹。阿圖便將李雪梅和簫簫帶來地牢囚禁。他深知李雪梅見過晉王的麵,決計不可能再活著走出這裏,所以命人先割了二女舌頭,再喚來文筆匠將李雪梅黥麵破相,自己玩夠後才交給侍衛們任意淩辱,隻等玩厭了再殺二人滅口。
這些實情經過趙光義自然不會令高瓊知道,隻肅色道:“李雪梅和簫簫均是在邊關捕獲,她二人身上帶有寫給遼國南院大王的信件,事涉傳國玉璽,你當本王是為一己之私才捕她二人到晉王府麼?”
高瓊聽說,這才無話可說,忙跪下為無禮冒犯請罪。趙光義親手扶起他,道:“李雪梅生父是耶律倍妃子高氏在中原所生,論起來,她還是你的表妹。你可想救她?”高瓊道:“她是敵國公主,我是大宋子民,豈敢為一己之私背叛大王?”
趙光義道:“如此便好。隻是你時常去樊樓飲酒,見到李稍那些人切不可露出形跡。”高瓊道:“屬下再不去樊樓飲酒便是。”趙光義道:“那也不行,你時常去那裏,突然不去,不是讓他們起疑麼?總之,你可不要忘記今日你說的話,若敢泄露半點風聲,便有通敵叛國之嫌,休怪本王翻臉無情。”高瓊道:“是,屬下決不敢背叛朝廷。”
當日之言猶在耳邊,眼前卻有人拿唐曉英的生死來逼問他說出李雪梅下落,高瓊不由得十分為難。
李群道:“怎麼,你不顧念自己性命,卻連朋友和所愛女人的性命也不顧麼?”高瓊道:“你主動告訴我李雪梅父女的真實身份,無非是用血緣親情來打動我,可你看你們之前不擇手段地利用我,以及我眼下的處境,你有想過我是你們的親人麼?你們如此待我,又怎能指望我顧念親屬之情,背叛大宋?”
隻聽見有人鼓掌道:“不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們在中原多年,該明白這個道理。”
卻見牆上不知如何開了一扇小門,李稍從隔壁閣子走過來,揮手命道:“你們退下!”幾名小廝當即收起弓弩,躬身退了出去。
李稍叫道:“高瓊,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如何還不過來參見?”高瓊隻得起身道:“高瓊參見姑父。”李稍道:“嗯,你我已是生死對頭,各為其主,也不必多言。我今日以姑父的身份,隻問你一句話,雪梅她……還活著麼?”
高瓊道:“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李雪梅是否還活著,自他在地牢見過她一麵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如今已經一年多過去,興許她早已經被阿圖折磨至死。頓了頓,又道,“姑父放心,高瓊自當全力追查雪梅表妹的下落,若她還活著,一定傾心相救。”李稍道:“那好,你去吧。”高瓊大感意外,也不及思慮更多,隻得蹣跚走下樓來。
張詠、向敏中二人還在原處飲酒。張詠滿臉通紅,已露醺醉之態,喃喃叫道:“雪梅……雪梅……”高瓊忙過去奪下酒杯,道:“你已經醉了,不能再喝了。”向敏中道:“不用管他,他心情不好,我一會兒自會送他回去。”
高瓊便掏出酒錢扔在桌上,道:“我眼下有點急事,稍後去興國坊尋二位。”
匆忙回來晉王府,趕來地牢,卻被侍衛挺身攔住,道:“大王頒下嚴命,不準官人再進地牢一步,如有抗命,格殺勿論。請官人不要令小的們為難。”高瓊一驚,道:“大王是何時下的命?”侍衛道:“老早了,應該是那兩名女子被關進來的時候吧。”
高瓊忙問道:“那兩名斷舌女子還被關在裏麵麼?”侍衛笑道:“在呢,若是沒有她們在,就不會有這麼多侍衛愛往地牢裏來當值了。”
高瓊隻得轉身出來,忽聽見阿圖在背後叫道:“高兄留步!”高瓊頓住腳步,不悅地道:“我可不敢妄稱你阿圖官人的兄長。”阿圖笑道:“你我均是晉王親信下屬,何必見外呢。”
高瓊哼了一聲,道:“你叫我有事麼?”阿圖嘿嘿一笑,道:“你想救李雪梅是不是?”高瓊道:“胡說八道,我如果想救她,用得著等到今日麼?”阿圖道:“為什麼等到今日我可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想救她。你放心,我不但不會告訴晉王,而且還要幫你。”高瓊道:“我最好離你遠遠的。”
阿圖道:“別著急走。你該知道,大王早料到你有一天會顧念親情,所以下令不準你進地牢,眼下你根本沒有能力救你表妹,隻有我才能救她。”高瓊道:“狗屁,你救她?明明是你害她成這樣。”阿圖道:“我做事跟你不一樣,我有我的目的,害她、救她都是如此,日後你自會知道。”
高瓊冷笑道:“你不怕我告訴大王麼?”阿圖道:“不怕,你將來不但會求我助你救李雪梅,而且我手上還握有你一個大把柄,我知道你跟那小女孩劉娥的失蹤很有幹係。”高瓊吃了一驚,道:“小娥是掉進大池中淹死了,這是三公子親眼所見,你可別胡說。”
原來當晚晉王告知李雪梅真實身份後,高瓊悻悻出來別院,在後苑正撞見晉王第三子趙德昌站在池邊哭泣,稱是跟劉娥玩捉迷藏,她卻因為天黑掉進了水裏。高瓊大驚,正待下水相救,卻意外看見劉娥拿著一塊石頭、躲在一旁竊笑,心念一動,立即招手叫過後門一帶的侍衛下水打撈劉娥,他自己則趁亂抱了劉娥溜出門去。他與龐麗華相熟,劉娥亦跟他親近,也不叫喊,隻笑嘻嘻地道:“叔叔,別讓德昌找到我們。”高瓊曾答應唐曉英要救劉娥出晉王府,將她送回蜀中老家,他謀劃多日,始終沒有機會,想不到今晚意外得手,當即按照早已安排好的計劃將劉娥送去一戶人家,請那對中年夫婦明日一早即動身往蜀中。劉娥聽說可以見到外公、外婆以及媽媽,更是欣慰異常。安排妥當,高瓊便溜回晉王府。趙光義聽說劉娥落水,早暴跳如雷,甚至還重重打了親生兒子趙德昌一耳光。大批侍衛躍進水中救人,但那水池與金水河相通,折騰了一夜,也沒有發現劉娥的屍首。次日一早趙匡胤又派人召趙光義進宮,才算作罷。高瓊自以為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阿圖如何看出了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