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根,水有源。我這一次廣東之行的根源就是石景宜博士。因此,我先談景宜先生。
景宜先生是廣東佛山人,僅僅小我三歲,也已到了耄耋之年。據說,他年幼時,家庭並不富裕,完全靠自學成才。他很早就到香港去謀生,從事出版事業和書籍發行工作,以及其他一些企業活動。由於勤苦努力,又經營有方,終於打下了堅實的經濟基礎,事業日益興旺發達,如日中天,晃耀輝煌,照亮了香港的一隅。
像石老這樣的成功的企業家,在香港為數頗多,資產大於他的也不在少數。然而石景宜畢竟是石景宜。他熱愛祖國,熱愛人民,也同許多香港企業家是一樣的。可是他表達這種熱愛的方式,卻是與眾不同,完全不同的,他篳路藍縷,獨辟蹊徑,他用他自己所掌握所擁有的文化載體的書籍,來表達自己的拳拳愛國的赤子之心。他為自己的兒子們每個人安排了一個事業基礎,但是,告訴他們,他不管有多少遺產,絕不再留給他們。他自己一生艱苦創業,終於有成。他的兒子們也隻能以他為榜樣,靠個人努力奮鬥,達到養家報國的目的,他絕不把他們培養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懶漢。他熱愛祖國和人民,絕不停留在空洞的口號或願望上,而是有實際行動的,他的行動就表現在努力支持祖國的文化教育事業上。支持祖國的文化教育事業,其道也絕非隻有一端。香港的愛國企業家,有的為祖國大學蓋房子,修圖書館;有的設立獎金,獎勵學生和教員。殊途同歸,都受到了熱烈的讚揚。而石老走的則完全是另外一條路:他購買書籍,贈送給大陸和台灣各大學圖書館。根據約略的統計,十幾年來,石老把五十餘萬冊大陸出版的書籍,運送到台灣,分送那裏的大學圖書館,又把台灣出版的三百餘萬冊書籍,運來大陸,分贈給許多大學的圖書館。這麼多的書籍是怎樣選購的,又是怎樣分送的,其間過程我完全不清楚。但是,這樣繁重艱巨的工作,必然耗費石老大量的精力,則是不言而喻的。
說到台灣版的書籍,大陸讀者難免有些疑惑難解。我現在根據自己的親身經驗來解釋幾句。對於這一件事情,我以前也是毫無所知的。1994年至1995年將近兩年的時間,我每天跑一趟北京大學圖書館,為的是搜集《糖史》的資料。炎夏嚴冬,風雨無阻。我經常到的地方是善本部閱覽室和教員閱覽室。在善本部裏,我除了借幾本善本書外,大多數時間是翻檢《四庫全書》。在教員閱覽室裏則是鑽進樓上樓下兩間書庫,書庫麵積極大,書架林立,一般的書籍幾乎應有盡有。大約有十幾萬種。我逐架逐層審視每一種書的書名,估計有我想搜集的資料,則取下逐頁翻檢,抄錄下來。在炎夏之時,屋內溫度至少也有三十七八度。此時炎陽與電燈共明,書香與汗臭齊發。我已汗流浹背,而毫無知覺,幾已進入忘我之境,對別人或已苦不堪言,我則其樂融融也。在翻檢群書的過程中,我逐漸發現台版的書對我用處極大,用起來極為省力。原來中國古代詩人學者的全集,全為木板印刷,卷帙繁多,編排雖有秩序,翻檢實極困難,而台灣學者和出版家則將這些文集分拆開來,編成大套的叢書,分門別類,一目了然。如《中華文史叢書》之類的叢書,種類頗多,大大地有利於讀者,而刊印並不十分困難。我常一個人胡思亂想,幾十年來,大陸學者和出版家,忙於開會,寫檢討,忙於批評與自我批評,“天王聖明,臣罪當死”,真話與假話並列。雖然也有一定的好處,但究竟浪費了過多的時間和筆墨紙張。相形之下,我們真不能不認真反思了。石老運到大陸來的書,不完全屬於叢書,我提出叢書,不過略舉一例而已。我的意思是想說明,石老運來的書,對大陸學者是十分有用的。
在北京大學授予石老名譽博士學位之前,我對石老和上述情況,所知甚少。去年10月14日,北大圖書館館長林被甸教授陪石老和他的兒子漢基先生來到我家,拿出一帙他在台灣收購到的貝葉經,讓我鑒定是什麼佛典。我拿過來一看,原來是用泰文字母刻寫的巴利文大藏經。巴利文是古代印度的一種文字,沒有自己固定的字母,在印度,則用南印度字母抄寫,間或也用天城體字母;在泰國,則用泰文字母;在緬甸,則用緬文字母;到了近代,英國的巴利經典刊行會(Pli-Text-Society)使用拉丁字母。現在世界上各國的巴利文學者以及佛教學者,都習慣於使用拉丁字母。據德國梵學大師呂德斯的看法,泰文字母的巴利藏有許多優異之處,因此,石老在台灣購得的巴利貝葉經極有學術價值,又有極高的收藏價值,是十分珍貴的。我的鑒定顯然使石老異常高興,他立即將手頭的一帙泰文字母巴利貝葉經贈送給我,我當然也十分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