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漆地點就選用了機關會議室。
韓石山油漆家具,使用會議室,和有關人員打過招呼沒有?我不知道。也許打過招呼。依照常情,韓石山再不講理,他不敢打砸搶似的砸開鎖頭,衝進去施工。
但是,即便打過招呼,韓石山你也大有過錯。
韓石山,韓石山!你滿口黃牙,陰陽怪氣;說話怪笑,比夜貓子難聽幾倍;在巷子裏唱歌,聽著不是眉戶,也不是蒲劇,走到近前,原來是《年輕的朋友來相會》。你和誰是朋友?誰和你是朋友?你要和誰相會?
你唱歌難聽,管不著你;你要在會議室油漆家具,正好管你一個合適。
另一方麵,還是因為擁戴老西,韓石山和院子裏的其他作家關係也相當別扭。韓石山全然成了一個光杆,孤獨得很,孤立得很。
他為什麼要唱《年輕的朋友來相會》?他沒有什麼朋友。隻有老朋友,沒有什麼年輕的朋友。
韓石山被叫到某領導的辦公室。
韓石山進門,站著,某領導自己坐了。不是和顏悅色,就油漆問題來說油漆問題,而是麵色嚴肅地批評。
結果,韓石山當場拍了桌子!
這麼一拍桌子,事情的嚴重程度不同了。不論對錯,不論拍桌子是否拍得合適,就算撕破了麵皮。
麵皮,國人最看重的麵皮。維護個人尊嚴,維護的是麵皮;維護朋友關係,維護的也是麵皮;維護一般同事關係,維護的還是麵皮。
撕破麵皮,事情具備了足夠的嚴重性。
往下,韓石山準備開始戰鬥。孤獨的韓石山,要拉開架勢幹仗了。
油漆風波,到底演變成了一場不小的官司。
韓石山決定給上級寫信。反映情況,反映問題。翻譯出來,也可以說是告狀。
寫信,寫文章,本來一個道理。對於作家,寫封信,簡直就是玩兒似的。寫得簡捷、得力,表達清晰、情感適度,動人心弦、擊中要害,都不成問題。
更何況,韓石山給上級有關部門寫信,已經不是“初犯”。他已經積累了經驗,有過體驗,嚐到過甜頭。
韓石山和成一,辭去了《黃河》編輯部的職務之後,成為院裏最早的專業作家。兩人曾經下去掛職,叫作體驗生活。韓石山掛職太原郊縣,具體職務是清徐縣委副書記。
那一年,機關新年聯歡,我擬的謎語中,曾經有過這樣一條:謎麵,“韓石山赴清徐”。射什麼呢?射孫謙老師早年的一部電影。謎底便是《葡萄熟了的時候》。
清徐盛產葡萄。縣委副書記吃點葡萄,那是張飛吃豆牙。
韓石山在清徐掛職期間,《太原晚報》為他開了一個專欄。寫一點小散文,話說太原的街頭小吃灌腸、街痞子小後生愛係紅褲帶什麼的。他對太原的了解,遠遠不及我的一半。他膽敢寫,讀者竟然喜歡看。這也罷了。
但太原市有位領導,竟然公開場合講話,批評韓石山。說在報紙上寫什麼褲帶之類,低級庸俗,不夠高級高雅。
晚報哪敢麻木遲緩,當即停辦專欄。斷了韓石山操作文章的文氣,絕了賣文為生者的財路。
那位領導與老韓,說來還是校友。韓石山越想越惱火。當下,便寫了兩封信。
一封,專門用明信片,等於公開信,寫給某領導本人。
一封,寫給市委組織部門。
明信片上,韓石山這樣說道:對韓某文章有看法,完全可以署名著文,批評爭論。而不應當利用職權,行政幹預,予以封殺。雲雲。末了,還規勸某領導買一點文學入門的小冊子來看看。新華書店某某門市有售。
另一封信,寫給有關幹部組織部門,嚴肅批評某領導的粗暴武斷。我韓石山是省裏來的掛職幹部,懂得我黨工作方法。這位領導批評我這位縣委副書記,提前不打招呼、組織部門沒有談話透風,這樣來搞突然襲擊。或者,太原市另有一套工作方法?就是要這樣對待省裏來的幹部?
韓石山發出信件,好比箭豬刺出了箭矢。
那位領導發現惹惱了一隻刺蝟;狗咬刺蝟,還沒處下口。
末了,上級派出相當級別幹部,來找韓石山談話。代表組織,希望韓石山得饒人處且饒人,就此打住。
韓石山哈哈一笑。說出了心裏的實話:
我小小一個韓石山,能怎麼樣?他讓我不愉快,我的目的也不過就是讓他也有點不愉快!我的目的達到了。哈哈,哈哈。
寫信積累了經驗的韓石山,今番故技重演,再次寫信。
信裏反映和老韓談話的那位領導的住房超標問題。
韓石山還在一次機關全體大會上,公開告知了作協所有在職人員,他的寫信行動,以及他的書信內容。
很快,事主或曰“被告”給老韓打來電話,表示歉意、希望和解。有什麼問題在本機關不好解決,何必一定要告狀呢?
韓石山明確表示,沒有和解的可能。兩路兵馬出麵居間調停:你是大作家,做事有風度,得饒人處且饒人,讓人一步自己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