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所說的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是指1973年12月21日他接見參加中央軍委會議同誌的那次會議。在那次談話中,他特別提倡讀《紅樓夢》,同時說道:《水滸》不反皇帝,專門反對貪官。後來接受了招安。
接著,蘆荻又請教毛主席:既然如此,那末《水滸》這部書的好處在哪裏?應當怎樣讀它?於是毛澤東對《水滸》作了一番評論。他就這部小說的主導的政治傾向問題反複舉例,作了細致的分析。當蘆荻談及北大中文係正在修改小說史稿時,毛澤東便說,魯迅評《水滸》評得好,要好好學習魯迅的思想觀點。他稱道魯迅在《流氓的變遷》中對《水滸》的評論,讚賞魯迅對金聖歎腰斬《水滸》的批評,並對在《水滸》評論中長期沒有貫徹魯迅評論的精神,表示不滿。指示《水滸》主要的三種版本都要出,把魯迅的話印在前麵。
談話後,蘆荻立即將記錄作了整理。8月14日,經毛澤東本人審定。此件即被稱為關於評論《水滸》的批示。
從上述毛澤東和蘆荻談話的經過和內容來看,毛澤東這番評論是就《水滸》這部小說的人物形象和認識意義而言的。他指出了這部小說的主要的政治傾向和社會價值,進行的是文藝評論。同談話的另一個重要內容做好《水滸》出版工作聯係起來看,主要的目的是解決《水滸》評論中存在的問題,指導人們閱讀這部小說。
當然,這並不是說,文藝評論同現實生活,同政治鬥爭沒有聯係。作為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毛澤東評論文藝作品,特別注重從曆史的、社會的角度,來發掘作品和人物的社會意義和認識價值,特別善於聯係現實,古為今用,發表一些獨具隻眼的見解。這是他的文藝評論的特點。毛澤東1975年8月對《水滸》的評論,同他以前對《水滸》的評論確有很大的不同。如果說,毛澤東先前對《水滸》的評論,著重在讚揚它寫的反抗,那105從末,在“文化大革命”後期,在1975年8月對《水滸》的評論,主要就著眼於它所寫的投降了。他指出,“《水滸》隻反貪官,不反皇帝”,“宋江投降,搞修正主義”,“這支農民起義隊伍的領袖不好,投降”,等等。他認為《水滸》可以“做反麵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所以,他同魯迅一樣,不滿意金聖歎,說“金聖歎把《水滸》砍掉了二十多回。砍掉了,不真實”。毛澤東的這些論點,確有獨到之處。對廓清《水滸》評論中的模糊的以至錯誤的認識,具有積極意義。當然,把《水滸》這部書整個看作是“反麵教材”,說它“好就好在投降”,是有失偏頗的,同毛澤東本人幾十年對《水滸》一貫的評價也不一致。
毛澤東在1975年8月談論《水滸》,為什麼把重點放在批評宋江的投降上呢?這同毛澤東當時的心境,同他當時對國家前途的憂慮有著密切的聯係。當時,在長達7000多公裏的中蘇邊境線上,蘇聯陳兵百萬,導彈發射架瞄準著我國的核基地,時時威脅著我們國家的安全、民族的獨立、領土的完整。在這樣的形勢下,毛澤東當然要為國家的安危、民族的前途憂慮。他當時選讀了不少痛惜北方領土陷落,表達矢誌抗敵決心的宋詞,如:陳亮的《念奴嬌》(危樓還望),張元幹的《石州慢》(寒水依痕)、《賀新郎》(曳杖危樓去)、《賀新郎》(夢繞神州路),張孝祥的《六州歌頭》(長淮望斷),辛棄疾的《水龍吟》(楚天千裏清秋)、《水調歌頭》(落日塞塵起)、《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破陣子》(醉裏挑燈看劍)、《永遇樂》(千古江山),等等。他在做眼科手術時,還讓播放嶽飛的《滿江紅》(怒發衝冠)。從這一個側麵,可以體察到毛澤東當時的心境。所以,在當時的形勢和心境下,毛澤東評論《水滸》,古為今用,要人們看清宋江投降的本質,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也是有必要的。
從毛澤東發表《水滸》評論的經過,從這篇批示的內容,可以看出,毛澤東確是有感而發,但並沒有具體所指。毛澤東著眼於發掘《水滸》中固有的思想內涵,引導人們提高警惕,增強鑒別能力。他的評論是泛論,而不是實指。蘆荻在1975年9月給醫療組同誌講怎樣理解毛澤東評《水滸》的課時,特意說明:現在有人說黨內有投降派,要抓現代投降派,毛主席完全沒有這個意思。這個解釋是符合實際的。
8月14日,蘆荻把整理成文的關於《水滸》的談話交毛澤東審閱定稿。毛澤東審定以後,機要秘書張玉鳳即按通常的做法,把內容屬文藝的這個批示發給了宣傳口。當時分管宣傳口工作的是姚文元。這樣,毛澤東的批示就最先到了姚文元的手裏。
從批評反經驗主義到啟動文藝調整,“四人幫”處於越來越被動的地位。他們處心積慮進行抵製,總想反守為攻。在“四人幫”看來,毛澤東關於《水滸》的評論,這正好給他們提供了一個機會,可以加以利用,進行反撲。
姚文元8月14日當天接讀批示不到三個小時,便給毛澤東寫信,引申、發揮以至篡改毛澤東的談話,提出貫徹辦法。姚文元還偷梁換柱,故意歪曲,提出一個“宋江排斥晁蓋是為了投降的需要”的命題。他又竭力將事情擴大,把毛澤東關於一部小說的談話,引導到進行全國範圍的學習討論以至政治鬥爭。他提出,把毛澤東的批示和自己的這一封信“印發政治局在京同誌,增發出版局、《人民日報》、《紅旗》、《光明日報》,以及北京大批判組謝靜宜同誌和上海市委寫作組”,由《紅旗》雜誌發表魯迅論《水滸》的段落,並組織或轉載評論文章,要《人民日報》和《光明日報》就此事訂一個規劃。8月18日,姚文元又給毛澤東送上《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討論情況及初步規劃各一份,說“擬同意他們這樣辦”。毛澤東又批示“同意”。這樣,姚文元完成了把對一部古典小說《水滸》的評論引導到開展一場政治運動的“合法手續”。
按照“四人幫”的部署,北京兩報一刊接連發表評《水滸》批投降主義的文章。8月23日,《光明日報》發表《〈水滸〉是一部宣揚投降主義的反麵教材》;28日,《紅旗》雜誌登出短評《重視對〈水滸〉的評論》;接著,30日,《光明日報》發表梁效的《魯迅評〈水滸〉評得好》;31日,《人民日報》轉載《紅旗》短評,並發表竺方明的《評〈水滸〉》;9月4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開展對〈水滸〉的評論》;5日,發表北大、清華兩校大批判組文章《投降主義路線的讚歌》。就這樣,毛澤東關於《水滸》的談話,經過“四人幫”的引申、拔高,扭曲、變性,經過他們組織、策劃,就由泛論變成了實指,由文藝評論變成了政治鬥爭,於是,一場評《水滸》、批宋江的運動緊鑼密鼓地發動起來了。
從8月下旬到9月上旬的這些文章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四人幫”的險惡用心。
第一,他們要把評《水滸》納入學習無產階級專政理論、反修防修中去,搞成一場政治運動。他們在一篇社論中寫道:“這是我國政治思想戰線上的又一次重大鬥爭,是貫徹執行毛主席關於學習理論、反修防修重要指示的組成部分,將有力地促進無產階級專政理論學習的深入。”
第二,他們強調評論《水滸》要聯係現實,批“現代投降派”。他們在一篇評論中影射、比附說:“宋江的反革命道路證明:搞修正主義,必然要當投降派,出賣革命,充當反動派的走狗。這是一切修正主義者的特點。劉少奇、林彪推行修正主義路線,就是對內搞階級投降主義,對外搞民族投降主義。從古代投降派宋江的身上,可以看到現代投降派的醜惡麵目。”他們妄圖以此來誣陷周恩來、鄧小平等黨、政、軍領導人,把他們打成“現代投降派”。
第三,他們鼓吹《水滸》的要害是“架空晁蓋”。北大、清華兩校大批判組的文章中說,宋江“上山之後,他卻處處排擠晁蓋,擴大自己的勢力。每當有重大軍事行動時,他總是假惺惺地說什麼‘哥哥是山寨之主,如何使得輕動’,實際上是架空晁蓋。到後來,連口頭上的謙讓之詞也沒有了,象分派山寨各種任務這樣的大事,也由他擅自決定。”北京此說一出,上海立即呼應。《文彙報》以選評方式,對《水滸》和第六十回晁蓋不聽宋江苦諫,要親自打曾頭市一段情節評道:“宋江這樣做,並非尊重晁蓋,甘受勞苦,而是想以此排斥晁蓋,架空晁蓋,竊取實權。宋江用兩麵派手法奪取革命隊伍中的領導權,今天的修正主義者也是這樣做的。他們這樣做的目的,都是為了篡改革命路線。”“四人幫”的用心,是要挑撥周恩來、鄧小平和毛澤東的關係,誣陷周恩來、鄧小平架空毛主席,奪取領導權。
8、9月間報刊上關於“架空”的鼓噪,同江青的掀風作浪也是分不開的。
江青從反“經驗主義”陰謀失敗,遭到毛澤東和中央政治局批評以來,隻得暫時韜光養晦。毛澤東評《水滸》談話發表後,江青以為有了可乘之機,又開始活躍起來。8月下旬,她召集文化部的親信開會,肆意歪曲毛澤東的批示,強調“批示有現實意義”,提出“《水滸》的要害是架空晁蓋,現在政治局有些人要架空主席”。從8月下旬到9月上旬北京、上海兩地報紙連續發表文章之後,江青又乘召開全國農業學大寨會議之機,於9月中旬在大寨接連發表講話,對毛澤東的《水滸》批示進行歪曲和篡改,妄圖進一步製造混亂,為他們篡奪黨和國家最高權力的陰謀服務。
9月12日,江青在大寨群眾大會上講話。她說:“不要以為評《水滸》這是一個文藝評論,同誌們不能那麼講,不是,不單純文藝評論,也不純是曆史評論。是對當代有意義的大事,因為我們黨內有十次路線錯誤,今後還會有的,敵人會改頭換麵藏在我們黨內。”又說:“宋江上了梁山,篡奪了領導權。他怎麼篡奪的領導呢?他是上山以後,馬上就把晁蓋架空了。怎樣架空的呢?他把象河北的大地主盧俊義——那是反梁山泊的,千方百計地弄了去,把一些大官、大的將軍、武官、文吏,統統弄到梁山上去,都占據了領導的崗位。”9月17日晚,江青和文藝界、新聞界部分人員談話時說:“評《水滸》要聯係實際,評《水滸》是有所指的。宋江架空晁蓋,現在有沒有人架空毛主席呀?我看是有的。”又說:“《水滸》的要害是排斥晁蓋,架空晁蓋,搞投降。宋江收羅了一幫子土豪劣紳,貪官汙吏,占據了各重要崗位,架空晁蓋”。誣蔑國務院“弄了一些土豪劣紳進了政府!”還說:“批《水滸》就是要大家都知道我們黨內就是有投降派。”這哪裏是什麼評《水滸》?分明是要把周恩來、鄧小平、葉劍英等無產階級革命家打成“黨內投降派”,“架空”毛主席、陰謀奪權的修正主義者。這樣,他們就可以掃清障礙,奪取黨和國家的最高領導權。
麵對“四人幫”的再度猖狂,鄧小平巧妙地進行了針鋒相對的鬥爭。
8月21日,鄧小平與國務院政治研究室負責人開會。胡喬木就評《水滸》請教鄧小平:毛主席的指示是針對什麼的?是不是有特別所指?鄧小平明確回答:就是文藝評論,沒有別的意思。9月10日,國務院政研室開會,胡喬木向鄧小平報告了關於寫評論《水滸》的文章的打算,鄧小平說:好嘛!政治研究室不寫評論《水滸》的文章還行?就是不要光講現話,要講幾句新話。光講現話沒有人願意看。
9、10月間,鄧小平在部分省委書記座談會上說:“評論《水滸》是怎麼一回事?主席把七十一回本讀了三個月,讀了以後,主席發了一通言論。有人借這做文章,想搞陰謀。”鄧小平發出了跟“四人幫”不同的聲音。這也是一種“打招呼”的方式,與會的省委書記一聽便知,想搞陰謀的是誰。
9月12日江青在大寨講了《水滸》的要害是架空晁蓋等話後,在大寨的新華社記者立即把她的講話要點發回北京。新華社負責人穆青收到後,覺得事關重大,立即向吳冷西報告。吳馬上驅車前往新華社,取回江青講話要點。在中南海武成殿,胡喬木、吳冷西就江青講話稍作商議,隨後,兩人立即到鄧小平處,向鄧當麵彙報。他們同時帶去9月5日《人民日報》和11日《文彙報》上登有關於“宋江架空晁蓋”的剪報。
鄧小平一看便知,江青大寨講話和報上文章說“宋江架空晁蓋”,顯然是對他的影射、攻擊。便說:這個講話要立即送給主席看。要想辦法用別的途徑盡快送上去。鄧小平還說:現在高喊反複辟的人就是真正複辟資本主義的人。
吳冷西同胡喬木商量決定,新華社記者發回來的這份江青講話,請另一位新華社的記者李琴交給唐聞生,由唐在毛澤東接見外賓時麵交毛澤東。就這樣,這份材料很快送到了毛澤東的麵前,讓毛澤東及時了解了江青在大寨講話公開鼓吹“架空”說的情況。
此後,鄧小平又抓住機會向毛澤東當麵揭露江青一夥的陰謀。
9月24日,鄧小平陪同毛澤東會見越南勞動黨第一書記黎筍。在會見結束送走客人以後,鄧小平即提出要向主席彙報一些問題。鄧小平把江青9月中旬在大寨所作的關於《水滸》的要害是“架空晁蓋”等講話向毛澤東作了彙報。
毛澤東事先已經讀到江青講話材料,聽了鄧小平當麵彙報後,立即氣憤地說:放屁!文不對題!接著又說:那是學農業,她搞評《水滸》。這個人不懂事,沒有多少人信她的,上邊(指政治局)沒有多少人信她的。
江青要求在全國農業學大寨會議上放她的講話錄音,印發她的講話稿。華國鋒請示毛澤東,毛指示:稿子不要發,錄音不要放,講話不要印。
鄧小平等及時的彙報,使毛澤東了解了江青等人借評《水滸》進行的活動。毛澤東同意把評《水滸》作為學習理論、反修防修的組成部分,但無意借此來搞一場新的政治運動。他不讚成“架空”說,不同意在黨內批所謂“現代投降派”,把矛頭指向周恩來、鄧小平等老同誌,還痛斥江青在大寨的講話,這就使得“四人幫”利用評《水滸》搞宗派、搞分裂、奪取最高權力的陰謀破產。鄧小平又一次運用他的智謀,借助鍾馗打鬼,贏得了在這一場嚴重較量中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