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燕京行(2 / 3)

“我要聽你講打仗的故事!”辛棄疾緊緊地纏住了劉漢。

“不早了,明天清晨還要趕路呢!”

“講到天亮也不打緊。明天我趕車,你打盹!”劉漢拗不過辛棄疾,看看黨懷英睡得正沉,聽聽周圍已是萬籟俱寂,於是說道:“好吧,我給你講,但要有一個條件。”

“一百個條件都行!”

“隻有一條,就是不準給別人講。”

“我對爺爺也不講!”

“好。”劉漢頓了一下,說道,“孩子,那麼我先問你:你最恨的是什麼人?”

“我最恨那些女真貴族!”

聽辛棄疾這樣斬釘截鐵的回答,劉漢不覺動了感情。他決定就在今夜把自己的身世和經曆向辛棄疾和盤托出:“孩子,我這額頭上的傷疤,就是在當年同金兵廝殺的過程中留下的啊!”

“喔!”辛棄疾肅然起敬。

“那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了。”劉漢墜入了往事的回憶之中,“那時,金兵的馬隊風卷黃沙般地滾過來。他們見房子就燒,見百姓就殺,黃河南北,太行東西,都成了一片焦土。誰願意當金人的牛馬,讓他們任意宰割?我就同村上幾十個窮苦的莊戶人,拿起鐵叉木棍,同金兵幹了起來……”

“就你們幾十個人行嗎?”

“人多啦!河南河北,山東山西,各州各縣的窮哥們都舉起了義旗,光是我們戰鬥在太行山一帶的隊伍就有上萬人!”

“咱們大宋的皇帝和將軍也同你們一起殺賊嗎?”辛棄疾有無數需要解答的問題。

劉漢搖搖頭,憤慨地說道:“那個皇帝是個昏君,膽小怕死,隻顧自己逃命。將軍裏麵也是怕死的多,不是跑了,就是降了。好端端的中原,就這樣葬送在他們的手裏!”說到這裏,劉漢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當然,將軍裏麵也有拚死抵抗的,象王彥將軍,後來還當了我們‘八字軍’的首領……”

“‘八字軍’?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劉漢沒有直接回答,他對辛棄疾說道:“來,你仔細看看我額上的傷疤!”

燈光下,傷疤泛著紅光。

“啊辛棄疾驚訝得叫了起來,“上麵好象還有字!”

“你再仔細看看是什麼字?”

辛棄疾看了半晌,終於從依稀可辨的殘跡中認出兩個字來:“殺賊!”

“對!”劉漢說道,“原來是‘赤心報國,誓殺金賊’八個字。當時參加八字軍的每個弟兄,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都在額頭上刺下這八個字。”

“所以叫‘八字軍’?”

“對。”

“那你這額上的八個字怎麼隻剩下了‘殺賊’兩個字的呢?”

“是這樣,你聽我慢慢說。”劉漢又望了望仍在熟睡的黨懷英,繼續說了下去,“我們八字軍同金兵打了大大小小上百次仗,敵人被打得焦頭爛額。他們對我們恨得牙癢癢的,就生下了一條毒計……”

“你們中計了嗎?”

“是的,但敵人不但沒有討到任何便宜,反而吃了大虧。有一天,金兵收買了我們隊伍裏的一個叛徒,故意要這個家夥向我們透露一個‘秘密’消息,說是金兵準備在某一天去洗劫一個村莊。我信以為真,就立刻帶了一支人馬前去悄悄地埋伏起來。到時候,一小隊金兵果然來了,我們突然出擊,很快就把他們殺得一個不留。但是我們沒有料到,大隊金兵卻早已把我們包圍起來,人數竟是我們的十倍!這時,我才發現中了詭計。在這緊急關頭,我和幾位弟兄商量一下,決定死守在一塊高丘上,把敵軍主力引誘到我們這邊來,讓大部分弟兄突圍出去。當敵人發現上當時,前來增援我們的大隊人馬巳經趕到了。敵人被我們殺死了好幾百,就在堅守高丘的時候,我頭上也負了重傷。傷好之後,額上隻模模糊糊地剩下‘殺賊’這兩個字的痕跡了。”

“後來呢?”

“後來,弟兄們便把我送回河南老家養傷。誰料想一到家裏,才知道全家人都給金人殺害了!多虧鄉親們給我吃喝,幫我治傷,這才慢慢好了起來。傷好以後,我帶著這把寶劍再去尋找八字軍,可是他們已經轉移到了別的地方。以後聽說河北、山東一帶有義軍活動,我就一路尋來,終於輾轉到了濟南府……”

“這麼說,忠弟不是你的孫兒了?”

“他不是我的親孫兒。幾年前,我在河北一帶打聽義軍的消息,有一天經過一個莊子,隻見全村濃煙直冒,一片火海,一隊金兵騎著馬在村子裏橫衝直撞,到處殺人。這群強盜一走,我就跑進村子,忽然聽到一間著火的屋子裏有孩子的哭聲,便衝了進去,把他抱了出來……”

“是忠弟?”

“就是他!”

“漢老爹!”辛棄疾聽到這裏,熱淚盈眶,一頭撲在劉漢的懷裏……

燕京——女真族奴隸主統治者的政治中心,終於到了。

三年以前,金主完顏亮為了徹底吞並南宋王朝,下令把都城從東北遷到燕京。幾年以來,完顏亮不顧各族人民的死活,從統治區搜括了大量的民脂民膏,驅使了數以萬計的勞動力,在燕京大興土木,修建宮室。一小撮達官貴人也紛紛蓋起自己的住宅。髙堂華屋,鱗次櫛比,互相爭奇鬥勝。在熱鬧繁華的三街六市,到處矗立著酒樓歌館,每到華燈初上的時候,管弦的音響,伎女的歌聲,和著酒肉的香氣,充斥在燕京的上空,使燕京宛如一座不夜的城市。

劉漢、辛棄疾和黨懷英三人,找到一家客棧住了下來。

晚飯過後,劉漢和辛棄疾在屋裏低低地談著什麼,黨懷英獨自在燈下捧著一卷儒家經書在看。但他的注意力說什麼也集中不到書上來。繁華的城市,婉囀的歌聲,不斷在他的腦海之中縈繞回蕩。“如果考中進士,在朝廷做了大官,我也就能夠過上榮華富貴的日子了,那該有多好啊……”他心猿意馬,胡思亂想,終於放下了書卷,對著窗外的夜市發起楞來。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他的耳鼓。他聽了一會,忽然大叫一聲:“是老師!”說著,也不招呼辛棄疾,便衝出門去,對著門外的一個人連連叫道:“老師!老師!”

那人見是黨懷英,高興地說道:“啊,黨生,是你!”

“還有辛棄疾,”黨懷英一邊回答,一邊恭恭敬敬地把那人讓進屋來,衝著辛棄疾說道,“你看,老師來了!”辛棄疾抬頭一看,正是當年在譙縣的塾師劉瞻。

三年前,劉瞻總算中了進士,當上了金人的地方官。這次是特地到燕京來看望幾個在京城裏做官的學生,打算通過他們的關係,在朝廷裏麵鑽營個肥缺。現在的劉瞻巳不是當年在譙縣時的窮塾師了,臉色紅潤,身體也顯著地胖了起來,辛棄疾已經幾乎認不出他。

劉瞻見了兩個學生,非常高興地說道:“啊,三年不見,你們兩人都長成英俊少年了。喔,黨生比以往更老成,辛生比過去高大多了!你們這次到京城來,準是參加進士考試的吧,嗯?”

“是的,老師。”黨懷英回答道。

劉瞻哈哈大笑:“黨生,你的誌向始終沒有變;辛生,你呢,到底還是變過來了!好嘛,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這真是千古不易的至理名言!希望你們這次都能金榜題名,早日飛黃騰達,那就不但沒有辜負你們多年寒窗的辛苦,而且我這個曾為一日之師的老頭子臉上也有光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