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耿京部下
辛棄疾和劉漢率領著兩千名起義戰士,越過一道道河川,跨過一重重岡巒,向南疾馳。第二天清晨,他們登上了一座山頭。
辛棄疾揚鞭向前方一指:“看,前麵是泰山,耿大哥的大營就在山下!”
戰士們放眼望去,隻見一座巍峨的高山,象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平地拔起。這時,西天的殘月還沒有落下,東邊的紅日已從地平線上升起。那陡削的崖壁,在初陽的照耀下,仿佛是一架架、一排排紅瑪瑙雕成的巨大屏風,把山東平原截然隔為東西兩半。雲霧在山間飄忽,鷹隼在山半翱翔,蒼鬆從山巔傳來了海潮般的聲響……
辛棄疾騎在棗紅馬上,望著這樣雄偉壯麗的景色,不禁興奮地叫道:“弟兄們,大夥就地歇馬!”隨即將事前寫好的信拿出來,請劉漢帶了十個弟兄,先去耿京那兒聯絡。
泰山山麓,白色的帳幕星羅棋布。大營門前,一麵繡著“天平節度使”字樣的大旗迎風飄揚。耿京同賈瑞、李鐵槍、張安國等義軍首領正在大帳裏議事。
耿京是一個四十多歲的農民。長時期艱苦生活的折磨,在他那古銅色的額頭上刻下了幾道深深的皺紋,看起來比他的實際年齡要蒼老得多。然而他的兩眼卻異乎尋常地有神,在濃黑的鬢發和絡腮胡須之間,仿佛是兩根電柱似地發出光采。他是一個質樸的人,質樸得猶如秋天田野裏的一株紅高粱;他又是一個剛毅的戰士,永遠不知疲倦,永遠不被困難嚇倒。在敵人看來,他簡直是一把永不卷刃的鋼刀;但起義的戰士們卻把他看成既是一位有膽有識的領袖,又是一位和藹可親的大哥。
幾年來同金人進行殊死鬥爭的生活,把耿京磨煉得更加堅定頑強、更加富有戰鬥經驗了。自從河北大名府的義軍領袖王友直來書願聽節製以後,所有山東、河北的幾十萬起義軍隊都聯成了一氣,由耿京統一指揮。這樣一來,他就愈加感到肩頭責任的重大,同時形勢也促使他在獨立思考的同時,要緊密地依靠起義軍中的其他首領。
耿京最得力的一個助手叫賈瑞,也是一個不識字的農民。兩年以前,他帶領了幾十個農民弟兄來投奔耿京,那時耿京手下也才隻有一百多人。耿京采納了他的意見,將僅有的二三百人分為左、右、中、遊奕、踏白五個軍,每軍委任一個人負責,要他們各自聯係召集所在地區的起義農民,由賈瑞擔任諸軍都提領,統一指揮。由於采取了這一措施,隊伍迅速擴大起來,成為活躍在女真奴隸主統治區內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
現在擺在他們麵前的任務,就是怎樣利用完顏亮大舉南下、後方空虛的有利時機,在收複萊蕪縣和泰安軍的基礎上,進一步擴大戰果,牽製完顏亮的南下大軍,使他們腹背受敵,首尾不能兼顧,最後土崩瓦解。
眾頭領正在熱烈議論的時候,忽然帳前值日官來報:“遊突軍統製孫肇有緊急軍情報告!”
耿京道:“請他進來!”
孫肇來到帳中,叉手行禮:“稟報大帥,今天清晨,我軍在大營以北三十裏地發現一支隊伍衝著大營走來……”
“有多少人馬?”
“兩千左右,馬軍不到一半。”
“什麼旗號?”
“沒打旗號。”
“噢?”耿京感到詫異,立即下令道,“繼續監視,觀察動靜!”
孫肇道:“我軍巳經埋伏起來,暗暗把他們包圍了,隻等大帥令下,就可立刻把這夥人馬收拾幹淨!”
“不能莽撞,這不象是一支有敵意的隊伍。”耿京擺擺手,轉頭對帳前值日官說道,“傳俺的命令:火速傳令駐守虎牙口的踏白軍弟兄扼住山路,一等那支隊伍接近山口,就擺開陣式攔住他們的去路,問清他們的意圖。對方不先動武,我軍不得廝殺!”
“是!”值日官把命令重複了一遍,翻身出營。
不過一柱香功夫,受命傳令的值日官興衝衝地轉了回來,高聲報道:“大帥,現已查明,是濟南府四風閘辛棄疾率領來投奔咱們的隊伍,辛棄疾巳經派人前來求見!”
“啊,是他!”耿京立刻想起家鄉幾個弟兄被辛棄疾救出的往事,心裏非常激動。但同時他又感到奇怪,為什麼象辛棄疾這樣一個家裏有田有地的公子,今天竟然到我這兒來呢?他一麵沉思默想,一麵吩咐趕快請進。
不一會,值日官領著劉漢走進帳來。劉漢身佩寶劍,精神抖擻,見了耿京,拱手說道:“濟南四風閘辛公子矢誌抗金,堅貞不二,仰慕大帥是山東豪傑,特率領兩千子弟,前來帳下投效!”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雙手捧上。
耿京接過書信,叫張安國朗聲讀了一遍,熱情地問道:“辛公子的隊伍現在哪裏?”
“正在虎牙口前小山包待命。”
耿京同眾頭領交換了一下眼色,會心一笑,便重新下令道:“著遊奕軍孫肇統製和踏白軍劉聚副將護送辛公子的隊伍前來大營,其餘將領準備隨俺出寨迎接!”
孫肇和帳前值日官領命前去。這裏耿京吩咐李鐵槍端了一把椅子請劉漢坐下,親切地問道:“不敢動問老人家的尊姓大名?”
“回大帥,我叫劉漢。”
耿京和李鐵槍幾乎是同時拉住了劉漢的手:“你就是漢老爹?!”
劉漢倒有點不好意思了,憨厚地笑道:“不過是癡長幾歲罷了,慚愧得很!”
耿京哈哈大笑道:“漢老爹一身本領,遠近一帶誰不聞名?今天幸會,真教人高興!”
正談笑間,人喊馬嘶隱約從遠處傳進帳來。
耿京起身,吩咐左右大開寨門。眾頭領隨著耿京步出營帳,站在“天平節度使”大旗下等候。
在孫肇、劉聚的陪同下,辛棄疾馳到寨門前翻身下馬,快步上前,對前來迎接的眾頭領一抱拳:“我叫辛棄疾。誰是耿大帥?”
耿京立刻對這個直率的年輕人產生了好感。他打量了一下辛棄疾,走出一步,拉住辛棄疾的手,熱情地說道:“俺就是。你是四風閘的辛公子?”
“耿大哥,別再稱我‘公子’了,以後就直呼我的名字吧!”辛棄疾興奮地說道,“耿大哥,咱四風閘的人受不了金人的欺壓,都起來造反啦!現在特來投奔大哥,願聽大哥節製,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耿京大喜道:“真是好樣的!老弟曾經救過俺村的幾位弟兄,今天又帶了隊伍到這兒來,俺們當然歡迎!”
“謝大帥!”
“快給辛家兄弟的人馬安頓一下,擺酒給辛家兄弟接風!”耿京一麵吩咐左右準備,一麵把辛棄疾、劉漢、劉忠幾個領進大帳,席地而坐。不多時,抬來了一壇好酒,端來了幾盤牛肉,大家飲酒暢談。
酒過三碗,耿京高興地說道:“老弟,你來得正好,咱們軍中正需要一個懂得文墨的人,就在這裏當個‘掌書記’,怎麼樣?”
“大哥,”辛棄疾推辭道,“小弟剛來,沒有尺寸之功,能在帳下當一名小卒,遇到敵人時讓我揮劍躍馬,衝鋒陷陣,就很高興了!”
耿京大笑道:“老弟不要過謙!咱們已是一家人,還分什麼先來後到?要是再謙,就不象自己人了!”說罷,立刻吩咐左右捧來一顆大印,親手交給了辛棄疾,又補充說道:“放心吧,仗是足夠你打的,到時俺決不會讓這顆大印捆住你的手腳!”
辛棄疾手接過大印,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耿京又起身給劉漢斟酒:“漢老爹的劍術,俺是聞名巳久啦!好,就請您當弟兄們的教師!”不等劉漢回答,又衝著劉漢身邊的劉忠笑道:“俺說小兄弟,為了搭救俺村上的幾個弟兄,你給你爺爺綁了大半夜,是不是?好小子,今後就跟在俺身邊當個小傳令官好了,俺可不會象你爺爺那樣綁你的!”
在一片歡騰的笑聲中,大家連連幹了碗中的酒。由於情緒興奮,辛棄疾多喝了幾碗酒,微微有點醉意。耿京怕他一路勞乏,傷了身體,就派人把他扶到帳內,給他沏了一碗釅釅的濃茶。他喝了幾口,睡意頓時全消。壁上的燈光漸漸暗了下來,夜已深了。他重新挑亮了油燈,解下腰間的佩劍,拔出鞘,在燈下反複觀看撫拭。油燈爆了幾下,終於熄滅了。他把劍插入鞘中,步出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