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豹囚在籠中,一開始還憤怒咆哮,在絕望中掙紮,但不久就習慣了籠中的生活,習慣了定時送來的豐厚食物,再也沒有饑腸轆轆的痛苦了,再也沒有擔驚受怕的自然生活了。“生龍活虎”不再“困獸猶鬥”,而是成為“識時務的俊傑”。
如果說,有人還能做到抵禦物欲和錢財的誘惑,那麼“不汲汲於榮名”(駱賓王:《上吏部裴侍郎書》)就更難了:孔子不是還說“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嗎?正如唐代詩人元鎮曾經自嘲的:“三十年來世上行,也曾狂走赴浮名。”
在《人間世》中,莊子假托孔子教導顏回的話,說:“從前夏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幹,都是因為後者修身蓄德,以臣於的地位愛撫君王的民眾,所以他們在下的地位和美好的名聲違逆了在上的君王,引發了猜忌之心。所以君王因為他們的修身蓄德而陷害他們,這就是好名的結果。”
如果說,有人還能視名利如浮雲的話,那麼,無心於智力爭鬥更是難上加難。莊子對以智相鬥的人做了精采的描述:大智廣博,小智精細;大言盛氣淩人,小言喋喋不休;他們睡覺的時候精神交錯,醒來的時候形體不寧。在與外物接觸的時候糾纏不清,整天勾心鬥角。……時而張狂,時而作態,好像音樂從虛器中發出來,又像菌類由氣蒸發而成一樣,無生亦無根,如幻聲幻形,日夜在心中交侵不已,但那些人又不知道它們為什麼會發生……(《齊物論》)
那些人之所以不知道原因,不是因為他們缺乏智力和知識,而是他們太看重它們,或者想借之以攫取名利,享受人生,或者想借之以拒斥名利,清高自許。這些人不以智養內,反以智逐外物,獲取知識,當然不可能自反於己,獲得天地真心。
所以莊子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始已!已而為知者,形而已矣!”(《養生主》)意思是說,既然這樣還要去追逐知識的人,肯定會疲憊不堪了!
“人一旦稟受成形,就不參與天地變化,而等待著形體耗盡,和外物相接觸便相互摩擦,馳騁於其中,而不能止步,這不是很可哀嗎?終生勞碌而不見有什麼成就,疲憊困苦都不知道究竟為的是什麼,這不也很可悲嗎?這樣的人生雖然不死,又有什麼意思呢?人的形體會逐漸枯竭衰老,而人的精神又困縛於其中隨之消亡,這不是莫大的悲哀嗎?人生於世,本來就是這樣昏昧嗎?還是唯我獨昏而別人也有不昏昧的呢?”(《齊物論》)
有對待心則有知識,因知立言,因言生辯,以心鬥物,以物鬥心。起先試圖役使外物滿足欲望,結果卻必然為外物所役使。被役使則昏昧,昏昧則有成心,有成心而不知泯除,則師心自用。師心自用則生是非,又複因是非而立言,因言而爭是非,辯爭無休,昏昧無已。
莊子既不是以己之昏昏而欲使人昭昭;也不是一副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派頭。他知道對於天道,無論誰都應該敬畏,都不該太狂妄太自負,都不該固執於成見,師成心而自用,自以為是,而以人為非。否則,天道就被小的成就所遮蔽了,至言就被浮華之辭遮蔽了,儒家與墨家的爭論就屬此類,更何況一般人呢?
“小夫之知,離不開應酬交際,勞弊精神於淺陋瑣事,卻想普渡眾生,引導萬物,以達到太一形虛的境界。像這樣,隻是為宇宙形像所迷惑,勞累身體而無法認識太初之境。……悲哉乎!你們的心智拘泥在毫末小事上,怎麼會知道大寧的境界呢?”(《列禦寇》)
因此,人生並不必然痛苦,至樂、天樂也是可以獲得的,這就看你懷著一顆什麼樣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