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古代社會相當多的時間裏,翰林一直是個令人羨慕的頭銜。明清兩朝,科舉考試的金字塔的最後一層殿試,凡是名次靠前的都要入翰林。三鼎甲狀元、榜眼、探花,按例成為正式翰林,即翰林院修撰與編修,其餘的則是見習翰林,翰林院庶吉士。隻有極少數的人殿在三甲,卻因朝考優異也被選入翰林的,比如曾國藩,還有魯迅的祖父周福清。
翰林的官銜並不大,除了少數幾個侍讀學士和侍講學士是五品之外,其餘的概為“七品芝麻官”。但是翰林很牛氣,一是表現在“麵”上,做了翰林,雖然隻七品也可以掛朝珠,著貂褂,而其他的官隻有到了五品方有資格掛珠,三品才可以著貂褂。二則是實惠——升遷特快,前程遠大。翰林外放(出京做地方官)被稱為“老虎班”,升得特別快,一般正式的翰林經過京察之後,可以直接以七品知縣升為四品的知府;幾年功夫,如果不出意外,就可以爬到省一級的按察使或者布政使,進而獨當一麵的巡撫和總督。就是見習翰林,考試不合格而外放出京,升得也比一般進士快一些,因為那些由翰林出身的大員總會對他們高看一眼。就是留在京城的,雖然比起外放的人升得慢一點,但隻要一進太子詹事府(明代有實事可做,而清代由於不立太子,所以沒有具體事務,但機構仍存),用不著“下放鍛煉”,幾年功夫就可以直接升為各部的侍郎(副部長)和尚書(部長),絕非其他出身者所敢望其項背。翰林出身的人不僅在官場上升得快,而且在多數情況下,隻有他們才有望爬到最高層。明代的中樞機構內閣的前身,就是幫朱元璋辦事的幾個翰林,所以後來非翰林出身的人一般就入不了閣。內閣是明代的最高決策中心,能混上“閣老”,是有明一朝做官的人人都巴望的事情。清代的內閣雖然沒有實權,但入閣者地位卻最尊,所以人人都看著眼熱。同樣,不是翰林出身,也入不了閣,而入不了閣,死後的諡號,就加不上個“文”字(清代)。清代大概隻有左宗棠一個例外,以舉人的身份入了閣。近代大大有名的幾個人物,像林則徐、曾國藩、李鴻章,之所以被稱為林文忠、曾文正、李文忠,就是他們都出身翰林,而且有大學士的頭銜。而且事實上,清代的實際中樞機構軍機處裏,滿人除外,漢人軍機不是翰林出身的也非常少。
翰林還有兩個非常的機遇,是其他出身的人所巴望不上的。一是可以教皇子們讀書和陪皇帝讀書,前者實際上成了皇家的“西席”(私人老師),在對“師道”頗為看重的古代,顯然地位非比尋常;後者等於皇帝的清客或者幕僚,地位雖說不高,但是總在皇帝身邊,不論大事小事都能說上話。清代翰林如果掛上了“南書房上行走”、“上書房行走”的頭銜,不亞於一步登天,成為可以接近皇帝的“秘書”,隻要對應得當,不愁日後沒有高官可做,大轎可乘。清代自打康熙起,皇帝讀書的地方南書房就是一個隱型的決策中心,進到裏頭“行走”一番,自有無窮的好處。翰林的第二種機遇是被派出去當各省鄉試的主考和副主考,或者出任各省的學政,主持一省的學校事務。這種差事,實際上是掌握了讀書人能否進入士階層的大門的鑰匙,進了門(中了秀才)能不能參加鄉試,他也說了算。凡是得了這種差事的人,都尊榮得了不得,主考副主考是皇帝的欽差,各地官員迎送必須是最高規格的;學政雖然品級不高,有的地方甚至就是翰林編修直接去做,但是官雖僅僅七品,到任時總督或者巡撫得親自迎接,因為他們做的是最清高的學務大事。平時省級官員議事,學政與督撫平行,知府以下均對之持屬員之禮,盡管這些人可能都比學政官階高。因為學政雖然不是名正言順的欽差,但卻被視同欽差。獲得這種機遇的翰林,由於幹的是主持考試選拔人才的活計,所以凡是由他們選拔出來最後又登第的科甲之士,都算是他們的門生。以後門生出息了,互相標榜,水漲船高,個人的勢力就起來了。
在那個時代的官場上,以上諸多好處中哪怕隻有一項,也會令人趨之若鶩,更何況一下子有這麼多。所以,凡是抱定學而優則仕的人,莫不以進翰林為榮耀,進了翰林,就意味著文理優長,才幹卓著。做翰林,不僅意味著今日的清要,而且預示著他日的顯貴。然而,翰林這個官銜在開始出現的時候,光景卻大不一樣。翰林始創於唐玄宗,嚴格意義上講,它不是一種官銜,而是一種行政係統以外的差遣,不講官階,更沒有官署,說白了就是陪著皇帝玩的,因此當時叫翰林待詔或者翰林供奉。唐朝詩風大盛,從王公貴胄到市井歌妓,人人都喜歡吟詩作賦,皇帝自然也不例外。是真的愛好也罷,附庸風雅也罷,找幾個詩做得好的人在身邊,總是件賞心悅目的風雅之事,所以,翰林中文學之士占了很大比重。大詩人李白就幹過這個“買賣”,至今民間還流傳著許多關於這位下凡的“太白金星”的種種傳奇故事,如李白趁著酒勁讓高力士脫靴,叫楊貴妃捧硯之類。是不是真有這樣牛氣,現在已經無從查對,不過,就算有過類似的事情,大概也是喝醉了仗酒膽幹的,醒了以後肯定會後悔。有材料說,有次唐玄宗在便殿開宴,冷不丁地問李白:“朕與天後(即武則天)任人如何?”李白答道:“天後任人,如小兒市瓜,不擇香味,唯取其肥大者;陛下任人,如淘沙取金,剖石采玉,皆得其精粹。”馬屁拍得也可以。李白盡管已經屈尊拍馬屁了,但是他所夢寐以求的濟世安民、治國平天下的大事,唐玄宗還是一件也不讓他沾邊。他所能幹的,無非是寫點新詩給皇帝看看,或者像歌德一樣,給普魯士國王改詩——“洗髒襯衣”。最後李白也急了,“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恃才傲物過了頭,結果自然是“賜金還山”,走人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