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視淺笑,但彼此都沒有說話。親近於心,迷亂於魂。他或者明白她的形單影吊,她也許知道他的心情沉重。一種怡然感覺,一份沉醉情懷,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妙不可言。人生路途漫漫,喧塵飛揚,有時候隻是那麼一場偶遇,一處相逢,一點共鳴,便抵消了許多蒼涼與磨難。
江南霜氣老平蕪,寒楚蒼蒼煙月孤。
水薄平霞連畫角,風高枯柳散成烏。
髦頭隱見占三塞,雁翅飄零動五湖。
為有荒愁消不得,明鐙午夜獨虯須。
——李雯《秋盡》
張岱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大叫一聲,丟下燈籠就跑。到門邊時,又覺得獨自逃走不大合適,返回來抓了柳如是的手,將她拖出門外。一口氣奔到甬道上,才停下來,猶自驚魂未定,不斷慌慌張張地朝藏書庫回望。
柳如是甩開張岱的手,不滿地道:“不是說好我來取飛索嗎,又不勞張公子動手,死人你也不是第一次見了,還這樣一驚一乍的,嚇壞人了。”
張岱道:“不是……”
柳如是見他神色詭異,這才意識到出了意外,問道:“到底怎麼了?”
張岱道:“那張臉……竊賊的那張臉……”
李待問聞聲奔了出來,急問道:“出了什麼事?”
柳如是道:“我也不知道,得問張公子。他莫名其妙大喊一聲,就拖著我出來。”
張岱道:“臉……竊賊的臉……完全變了……”
柳如是道:“完全變了是什麼意思?”張岱道:“變成了一團血肉。”
柳如是不明所以,轉身就往藏書庫奔去。
李待問忙拉住她,道:“張兄嚇成這樣,事情一定非同小可。隱娘不妨先等一等,等羅吉甫來了再說。”
柳如是道:“所有事都指望羅公子嗎?如果他今晚不在寶顏堂,大家夥兒豈不是吃不了飯了?”執意要進藏書庫中查看究竟。
正好羅吉甫疾步進來,道:“寶顏堂前麵梅林中有一名婢女被人打暈了,我剛派人送了她去晚香堂。這裏又出了什麼事?”
柳如是道:“應該藏書庫裏出了事,我們正要進去看。”
羅吉甫道:“好,我先進去,幾位跟在我後麵。”
柳如是見張岱神色,便道:“張公子,微姊姊獨自留在房中,不如你去陪她,免得她一個人害怕。”
張岱應了一聲,感激地點了點頭,這才去了。
三人進來藏書庫中。張岱扔掉的燈籠掉到地上,早已滅了,四下黑魆魆一片,看也看不清楚。
柳如是道:“我再回去取盞燈。”李待問道:“不必,這書庫是張南垣設計,門邊牆壁上有機關,扳一下就能打亮油燈。”
羅吉甫伸手摸到一個扣環,使勁拉了下,果聽見嘩啦啦幾聲響後,壁上油燈盡皆點燃,書庫登時亮堂了起來。
柳如是之前曾進來過兩次,一次是隨羅吉甫進來,並沒有點燈,隻憑借門窗外微光照明;另一次就是剛才跟張岱來取飛索,雖提了一盞燈籠,卻也隻能照見幾步遠。此刻燈光大明,才得以一睹藏書庫全貌,卻是一間封閉的大屋子,置放著一排一排的竹製書架,高達屋頂。書架上則一摞一摞地堆滿了書卷,頗為壯觀。
羅吉甫先四下巡視一番,並未發現異常,道:“這些書都沒有動過。”
卻見柳如是和李待問毫無回應,隻傻站在三具屍首旁,忙趕過來,這才發現二人駭呆的緣故——那無名竊賊的臉被人用利刃斬得稀爛,血肉模糊,慘烈無比。正如之前張岱所言,變成了一團血肉。
春秋俠士豫讓為主人複仇,不惜用漆塗身,吞炭變啞,連自己的妻子當麵也認不出來。另一俠士聶政行刺得手後難以逃脫圍捕,便用匕首削毀麵容,挖出雙眼,劃開腹部,最後再自刺喉嚨而死。二人自毀容顏,都是為了防止被人辨認出真實身份。這無名竊賊已經死了,當然不可能自毀麵貌,但卻另外有人潛進藏書庫,用刀劃爛了他的臉,顯然是怕有人認出他來,查出身份,再順藤摸瓜地追查到他的同夥或是背後主使。
柳如是道:“會不會是殺死竊賊和門仆的凶手做的?”羅吉甫道:“應該是他。除他之外,我再也想不到第二人。”
李待問結結巴巴地道:“凶手想隱瞞身份,為何不在殺死竊賊後立即動手毀掉他容貌呢?”
柳如是道:“這個不難解釋。當時白大叔也在追趕竊賊,或許凶手隻來得及殺死竊賊滅口,還來不及毀容,白大叔就追了過來。又或者凶手殺人滅口時並沒有思慮太多,後來才想到萬一竊賊被人認出,他即有暴露的可能,所以不得不冒險潛入藏書庫,削毀竊賊容顏。”想到凶手不久前就在寶顏堂中,不由得一陣後怕。
李待問道:“可是這樣做又有什麼用呢?我和隱娘都見過竊賊容貌,還知道他跟阮大铖大有幹係。難道這個凶手還想殺我和隱娘滅口嗎?”
柳如是道:“人死了還要毀傷其容貌,可見凶手非常不希望被追查到。
說到被滅口,阮大铖死的可能性可比你我二人要大多了。”
李待問愈發困惑,道:“這話怎麼說?阮大铖難道不是這竊賊和凶手背後的主謀嗎?”
柳如是道:“阮大铖應該知道我和問郎在書房外見到了竊賊,他不可能再派人來毀傷容貌。而且我們知道了竊賊跟他認識,竊賊是生也好,是死也好,無論如何都會追問到他身上,他又何須派人多此一舉來劃傷竊賊容貌呢?”
羅吉甫道:“隱娘說得不錯。這件事應該與阮大铖無幹。如果劃傷竊賊容貌的凶手是怕官府追查到他,那麼他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阮大铖。”
李待問還是不大明白,問道:“為什麼要對付阮大铖?我和隱娘也見過竊賊容貌啊。”
羅吉甫道:“你和隱娘見過竊賊不假,但你二人隻知道他跟阮大铖認識,最終還是要靠阮大铖這條線索追蹤下去,如果阮大铖死了,線索就徹底斷了,再也無從查起。”
李待問這才明白過來,喃喃道:“看起來,事情倒真是跟阮大铖無關了。”
羅吉甫道:“凶手既是不久前才闖入藏書庫,毀掉竊賊容顏,人肯定還在東佘山居中。阮大铖已連夜離開鬆江,暫時不會有危險,我們還是先應付目下的局麵。二位放心,我今晚會留在這裏。正好我還有一位朋友也來了,他安置好被打暈的婢女後,也會趕過來幫忙。”
李待問不忍再看竊賊那鮮血淋漓的臉,舉袖掩麵,道:“這裏的血腥氣實在太重,我們還是快些走吧。”
柳如是道:“你們二位先走,我再多留一會兒。”
李待問不免覺得十分怪異,但今晚奇怪詭異之事極多,也不便多問,遂先出去了。
柳如是遂蹲下來,往那無名竊賊的衣袖中摸索,想找出他用來使出“天女飛絲”的飛索,哪知兩隻衣袖都掏遍了,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忽聽見背後有人問道:“隱娘想找什麼?”
卻是羅吉甫又折返了回來。
柳如是頗為尷尬,急忙起身支吾道:“我想……能不能找到辨認出這竊賊身份的東西。”
羅吉甫道:“有人不惜來毀容遮掩真相,怎麼還會留下來能辨識身份的東西呢?”又上前幾步,蹲下來查看竊賊屍首,沉吟道:“聽隱娘之前所轉述的艄公的描繪,這竊賊應該會使天女飛絲,袖中藏有裝有機關的飛索。他之前被艄公逮住,卻沒有搜出兵刃,防身匕首應該在靴子中。
你看這裏,右袖口有磨損的痕跡,應該是飛索出口。這裏,左腳靴子外側有個夾層,就是藏匕首的所在。而這兩樣都已經不在,應該是被人取走了。”
柳如是仔細一看,果然是這樣,不由得十分失望。
羅吉甫道:“隱娘為何對這竊賊之事格外關注?按理來說,他跟隱娘沒有任何關係,隱娘大可以搬出寶顏堂、置身事外的。”
柳如是道:“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關係。”
心裏陡然一陣蒼茫起來。她的確不知道這被人殺死、又被毀容的無名竊賊跟她有無關係——他首先逃到了她的畫舫上,又與她在西佘山居書房外撞見,卻露出意外的表情,那眼神表明他是認得她的。也許他溜上船時見到了她的臉,也許是更早之前,誰知道呢。然後他被人殺死在山坡竹林邊,正橫屍在她眼前。他懷中還掉出了《金瓶梅》書卷,令她意外回憶起兒時的畫麵。而張岱更是暗示,他很可能就是之前從周府盜走“一捧雪”、令她無辜蒙冤的罪魁禍首。如果他跟她沒有幹係,冥冥中又怎麼會安排這一係列的事件,讓她與他相遇,並涉入其中呢?
默默回來房中,張岱先迎了上來,征詢地望著她,顯是關注有無從竊賊身上找到飛索。柳如是搖了搖頭。張岱倒也不覺意外,安慰道:“總會有法子的。”
正說著,有人大聲叫門,卻是一名不到三十歲的青年男子。羅吉甫忙引他進來,介紹給眾人,道:“這位就是我適才提到的朋友,名叫徐望,常熟人氏。我們早年曾一道跟隨江湖豪俠學劍。徐望兄後來拜在常熟錢謙益錢先生門下,這次是奉錢先生之命來為眉公賀壽。”
徐望笑道:“不過我跟吉甫老弟並沒有事先約好,也是適才才在晚香堂偶遇,可謂意外之喜。”
羅吉甫問道:“那婢女怎麼樣了?”徐望道:“她沒事,人已經醒了,不過暈乎乎的,記不大清楚事情經過了。”
張岱道:“這應該就是適才給我們送酒來的婢女吧?”
徐望道:“不錯,她說是奉命送酒到寶顏堂。出來時見到堂前梅林中有動靜,喊了一聲,想去看個究竟,剛走過到一棵樹下就被人從背後打暈了。幸虧吉甫眼尖,經過時發現了她,不然這麼冷的天,她很可能就凍死在冰天雪地裏了。”
柳如是道:“婢女聽到動靜時,應該就是那凶手毀壞竊賊容貌後逃離寶顏堂時。”
如此,便能肯定凶手人還在東佘山居了。他到西佘山居殺死門仆後不立即就近走山道逃走,而是折返回東佘山居,除了要削毀竊賊容顏外,一定還有別的目的。
柳如是道:“我和問郎見過竊賊,又知道阮大铖是一條重要線索,凶手去西佘山居,會不會本來是去殺阮大铖滅口的,尋他不到,才怒殺了門仆?”羅吉甫道:“有這個可能。”
張岱道:“如此,情況就更加險惡了。阮大铖被殺的話,天下人都會懷疑是東林、複社下的手。”
阮大铖目下隻是一介平民,東林、複社盡可以對其口誅筆伐,但若是派人殺他,事情就另當別論了。西漢豪俠郭解門客為主人出頭殺人,郭解毫不知情,亦一樣被牽連入獄。禦史大夫公孫弘稱其以布衣任俠行權,即使不知道殺人一事,但此罪比他親自殺人還要嚴重。郭解遂以大逆無道罪被族誅。當今崇禎皇帝最厭惡臣下結黨,若是知道東林、複社除了利用輿論影響士林外更是涉入殺人行凶案,那便是公然鏟除異己、幹涉朝政了,事情比郭解“任俠行權”還要危急。
而今清流之輩,除了侯恂等少數人之外,並無重臣在朝。複社領袖張溥聲動天下,亦在朝中被溫體仁一黨反複攻訐,難以立足,不得不請假還鄉,已是相當不利的局麵。況且阮大铖雖然失勢已久,但閹黨殘餘勢力仍在。事實上,隻要司禮監仍然有秉筆的權力,閹黨勢力就不會瓦解,此即柳如是前夫周道登任首輔時所言:“履霜堅冰,漸不可長,今若此,是去一魏忠賢,複來一魏忠賢也。”東林、複社若是傷害阮大铖,等於公開與閹黨作對,若被溫體仁與閹黨合謀攻之,隻怕處境愈發不妙了。
張岱並非東林、複社中人,然其第三者的中立身份反而促使他能以全麵公允的角度來看問題。他一語提醒,李待問也覺得情勢險峻,道:
“難道這本身就是一個大陰謀,有人先利用阮大铖興風作浪,搞亂佘山大會,再殺死阮大铖,嫁禍給複社?”
張岱道:“也未必有這麼嚴重。我隻是說,如果阮大铖被殺死在佘山的話,東林、複社肯定是首屈一指的嫌疑人。”
李待問道:“那麼得盡快找到阮大铖了。這件事,要不要向張溥先生稟報?”羅吉甫插口道:“最好暫時不要。”
張岱也道:“暫時不要。現在事情還沒有弄清楚,沒有必要先弄得大家夥兒風聲鶴唳,自亂陣腳。羅兄,你看要怎麼辦?”
羅吉甫道:“目前還不知道凶手有沒有離開東佘山居,但不管怎樣,阮大铖是個關鍵。張兄,既然你跟他熟識……”
張岱忙道:“我負責去追阮大胡子回來。他回金陵,必然走水路北上,我的遊船就停在水西園邊上,方便得很。”又想到一事,遲疑道:“萬一那凶手離開了東佘山居,趕去追殺阮大胡子……”
徐望慨然道:“我陪張兄去。”又笑道:“放心,我的武藝可能不及吉甫,但真碰上惡人,還是能抵擋兩下子的。”
張岱這才放了心,與徐望連夜下山去追阮大铖。
張岱剛離開,東佘山居管家管勳便匆匆趕來,顯見有話要說。柳如是見王微已困頓不堪,便扶她上床躺好,蓋了被子,放下帷幔,與羅吉甫等人過來隔壁廂房中。
管勳道:“我親自帶人到西佘山居看了,施府門仆是被用細繩索勒死的,幾道勒印又窄又深,應該不是普通繩索……”
柳如是驚道:“呀,難道是飛索?”
管勳道:“隱娘怎麼會知道?”柳如是道:“不,我隻是瞎猜。那死去的竊賊袖中曾飛出繩索,羅公子說那叫天女飛絲。”
管勳忙道:“那趕快去搜竊賊身上。我命人畫下了門仆頸中傷勢圖樣,如果他的飛索與勒痕形狀吻合,那麼竊賊和就是同一夥人。”
羅吉甫為難地道:“已經遲了一步。今晚有人潛進藏書庫中,不但取走了竊賊的飛索和匕首,還用利刃劃爛了他的麵容,再也無法辨認身份。”
管勳聞言聳然動容,道:“這人當真是個厲害人物,果敢狠辣,做得真絕,不留一點後患。”
柳如是道:“傷勢圖樣在管公子身上嗎?借給我看看。”
管勳從袖中取出圖樣遞了過來,道:“而今沒有飛索做比照,大概也沒什麼用處了。”
柳如是道:“不,有用。張公子之前說竊賊多半是被凶手用手扼死的,也許當時燈火太暗他沒看清楚,我們可以比照竊賊頸中的傷痕,至少可以確定殺死竊賊的和勒死門仆的是同一名凶手。”
管勳道:“啊,還真是這個道理。隱娘慮事如此周全,這可實在讓人想不到。”
柳如是隻微微一笑,心中卻道:“我若是慮事周全的話,就不會被周府平白誣陷、迄今還背負著惡名了。也全拜那件事所賜,而今我可是周全多了。”
幾人重新進來藏書庫,打亮了燈火。管勳還是第一次見到血肉模糊的竊賊麵容,不由得眉頭深鎖,眯起了眼睛。
羅吉甫上前將竊賊屍首微側,露出頸中幾道青紫瘀痕來。柳如是舉著圖樣上前一比,便道:“不一樣。竊賊頸中是指印,不是飛索印。正如張公子所言,竊賊是被人扼死的。”
李待問在許多問題上與張岱意見不合,這時卻不得不佩服起對方來,道:“張岱的眼光還真是厲害。”
管勳道:“這大概是請他鑒別古董器玩的人多了,他練出了一套洞幽察微、見微知著的本領,非常人可比。”
柳如是問道:“羅公子,你精通武藝,經驗老到。據你看來,扼死竊賊的,和勒死門仆的,是不是同一凶手?”
羅吉甫躊躇片刻,肯定地道:“不是。”
李待問奇道:“羅兄為什麼這麼肯定?傷痕不同,並不矛盾啊,凶手可以用手殺一人,也可以用飛索殺另一人。”
羅吉甫道:“習武之人出手都有自己的定式,就像有人愛喝茶,有人愛喝酒,是一種習慣。取他人性命隻在一瞬之間,殺人者會本能地使用自己最稱手的方式。比如這個勒死門仆的凶手,他很可能也會使天女飛絲,所以他一出手就是最擅長的絕活兒,飛索勒住門仆脖頸,令他窒息而死。而扼死竊賊的,則是另外一名凶手……”
李待問道:“這我不讚同,佘山素來平靜,更何況還是東佘山居。出一個凶手已是不得了的事,怎麼可能一晚上憑空冒出來兩個?”
柳如是道:“但羅公子說得有道理,殺人的目的是要置人於死地,所以都會使出自己最擅長的本領,這是人的本能反應。”
李待問道:“竊賊也會用飛索,他為什麼沒有用它殺人,而是用刀刺死了施先生呢?所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深則厲,淺則揭,用兵也好,殺人也好,都要因地製宜、因敵變化才能取勝。”
管勳道:“待問兄平日苦讀兵法,想不到這會子居然用上了。不過我也認為待問兄說得有道理,可能當時凶手和竊賊站得極近,用手當然比用飛索更方便。竊賊殺死施先生,大致情形也是如此。至於他為何持刀對付微娘,實在是因為對方女流之輩,容易對付罷了。”
李待問道:“不錯,正是如此。事情大致經過是,竊賊用刀殺了施先生、傷了微娘,被艄公白麵打傷後,逃到山坡竹林邊時,被凶手扼死。
凶手又到西佘山居,用飛索殺死門仆,剛剛不久前還來寶顏堂,毀掉了竊賊容貌。”
柳如是道:“可是竊賊跟凶手都會使天女飛絲,可見這兩人不但認識,很可能還是師出同門。這一點之前我們並不知道。二人關係既如此親密,凶手殺死竊賊,等於殘害同門,十分不合情理。”
李待問凝思想了一會兒,道:“我有個大膽的推測,或許可以解釋隱娘這一疑問。你們仔細看竊賊脖子的傷痕形狀,對照左右兩邊看,可有看出什麼?”
柳如是道:“呀,他左頸有四道瘀痕,右頸卻隻有一道。”
李待問道:“正是如此,竊賊是被凶手單手扼住、窒息而死。很明顯,凶手是男子。而且凶手跟竊賊認識,這一點也是毫無疑問。也許凶手起初的本意不是要殺死竊賊,而是想逼問什麼,又或是因為什麼事生氣,衝動之下扼住了對方脖頸,結果因為天黑看不真切,失手扼了他。”
羅吉甫本來一直對李待問的看法不以為然,認為他是在妄加揣測、胡攪蠻纏,聽了這話居然呆住,再仔細查看竊賊頸中傷痕,這才無言以對。
李待問這一推測不但闡明了凶手為何殺死竊賊,也極好地解釋了凶手冒險趕來寶顏堂削毀竊賊容貌的原因——二人既是同門,查到竊賊的身份,也就等於查到了凶手。
柳如是道:“如此,許多疑問便解釋清楚了。凶手雖則毀了竊賊容貌,但還有阮大铖一條線索,等張岱公子追到他,不難追查到凶手身份。”
管勳道:“聽說天女飛絲極難練的輕身功夫,東佘山居突然來了兩個會這門輕身功夫的人,事情肯定不簡單,多半是為盜寶而來。竊賊已死,雖沒有得手,凶手卻還在,想必不會就此罷休。但他們到底要偷什麼呢?”
李待問道:“竊賊既是來了寶顏堂,想必是打鎮堂之寶的主意,他想要下手的對象,應該是那件《朱巨川告身》了。”
管勳道:“如果凶手僅僅是想盜竊《朱巨川告身》,那我倒還放心了。
寶顏堂的藏書庫和藏畫室都是由張南垣設計,尤其是後院的藏畫室裝有各種機關,要想得手,並不容易。”
柳如是心道:“其實竊賊來寶顏堂後已算是得手,所盜之物就是他身上掉下來的那卷《金瓶梅》。這件事隻有我和微姊姊知道,那卷書關係到我雙親,我本不想說出來,想等弄清楚事情經過之後再說,然事已至此,不得不說出實話,以免管公子徒然憂愁。”打定主意,便道:“既然竊賊屍首上再沒有更多線索,我們不如先回房吧。”有意扯了扯管勳衣袖,落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