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五年是壬申年,為幹支紀年中一循環之第九年。論陰陽五行,天幹之壬屬陽之水,地支之申屬陽之金,是金生水相生。初唐奇人李淳風和袁天罡所著奇書《推背圖》雲:『第九象壬申:非白非黑,草頭人出。借得一枝,滿天飛血。』而明朝立國以來,每一個壬申年均是流年不利,與血光緊密相連。
佘山上發生多起命案一事最終還是慢慢泄露了出來。據稱有好幾個人在壽筵前夜死於離奇謀殺,包括有“浪仙”之稱的施紹莘在內。有傳聞是女真人奸細所為,內中詳情不得而知。然既能驚動遠在東北的女真人南下江南,陳繼儒“山中宰相”的雅號還真不是浪得虛名。
遺憾的是,一度轟動江南士林的佘山大會最終風流雲散。它不但未能成為如天下人意料的華亭盛事,且始終沒有成為當地的熱門話題,人們似乎很快忘記了這場鋪張的壽筵。反倒是前海盜鄭芝虎來到鬆江的消息驚動了全城,無數人趕去看傳說中的海盜大船。一向冷清的青浦渡口竟是比穀陽門外的市集還要熱鬧,以至原先停泊在這裏的張岱、柳如是等人不得不主動離開,將船開往相對幽靜的白龍潭。
鄭芝虎的大海船雖沒有動,人卻隨張、柳等人來到白龍潭。他當然是為了替林雪報仇而來,要向柳如是打聽逃走的景二、景三的下落。
他滿是殺氣的眼神一度嚇壞了柳如是,但她最終還是為對方的血氣和癡情所感動,將事情經過講了出來,並告知鄭芝虎紅娘子才是那個該為林雪受辱一事真正負責的人。
她心中亦有許多許多的內疚,因為林雪的悲慘命運本該落在她身上,僅僅因為她曾是周道登的侍妾,才僥幸逃過一劫,而劫數則轉移到了林雪身上。因而她也沒有隱瞞景氏兄弟原是周道登的人,他們最有可能的去處,便是逃回了吳江。
鄭芝虎前腳剛走,錦衣衛後腳便到了。他們緊追不舍,自然是為了沈萬三藏寶,需要從柳如是口中套問出更多詳情。畢竟周道登曾經是大明首輔,即使是囂張跋扈的錦衣衛,在沒有得到皇帝的指令前,也不敢就此公然找上門去。
為保護柳如是和周道登起見,張岱主動告知周府秘密收藏的聚寶盆已為羅吉甫所盜,而羅吉甫又為繩伎紅娘子所挾持,二人已趕往常熟,預備取到聚寶盆後再尋找藏寶。錦衣衛這才放過柳如是,轉而去追蹤紅娘子。
柳如是雖然有些不滿張岱說出了羅吉甫是沈萬三藏寶的知情者,但也沒有怪他,畢竟他是為了她著想,令她擺脫了錦衣衛的逼問和糾纏。
張岱又道:“隱娘放心,我一定會設法勸說錦衣衛,請吳同知保羅吉甫周全。”
柳如是微微歎了口氣,道:“我擔心的是紅娘子。她的心機,張公子已經見識過了。羅公子落在她手裏,能周全得了嗎?”
張岱沉默許久,才道:“隱娘想聽實話嗎?以我所觀察的羅吉甫的為人,他寧可死,也不會為紅娘子那樣的人所利用。所以……”
柳如是幽幽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羅公子多半已經凶多吉少了。”語氣中流露出一種不能自已的悲哀來。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心相知。分別的時候終於還是到了。
這是一個有風的日子。九峰蒼蒼莽莽,泖水滔滔浪浪,天風苒苒蕩蕩,逸氣浩然而出。
張岱將要返回杭州,王微也將與其同行。有“黃衫豪客”之稱的富商汪汝謙力邀她到杭州定居,並主動提供了一處西湖邊上的別墅。王微厭倦了四處漂泊的日子,她也確實需要一處居所靜養,遂欣然接受了邀請,決意搭乘張岱的遊船前往杭州。
張岱又恢複了一貫的神色,有意等王微走遠,才笑道:“而今隱娘已然脫籍,成為了自由人,可有什麼打算?”
柳如是道:“打算說不上,在尋到合適的船家前,我隻能先留在鬆江。
張公子,我知道你不在意,可臨別之際,我還是要說一句,謝謝你。”
張岱道:“嗯,我喜歡隱娘,我知道隱娘並不討厭我,可我非但妻妾成群,還風流成性,不是你心目中理想的男子。況且,你還是我朋友徐三公子中意的女子。我們有個約定,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永不相忘,但絕不再相見,絕不再提起對方的名字,如何?”
他坦然微笑著,平地裏說出來這樣一番話,柳如是起初有些愕然,但並不以為意,隻笑應道:“好啊,一言為定。”頓了頓,又笑道:“那麼萬一有一天我與張公子在路上相遇,不得不相見,又該如何呢?”
張岱出神了半晌,才道:“如果真有那一刻,到時再說吧。”又歎道:
“你這樣的女子,真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才有福分消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