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進牆頭鎮(2 / 3)

告別了老船李虎,魯順民領大家參觀廣家秀才老院。院子已經破敗,老式窗楞門楣還保留著古樸精致的水雕。而人的額腦上是術雕匾額,人書”臨嗣玉”二字。芒人鄔保元老人的孩子也是大學畢生,在外地工作。

牆頭鎮,讀書風氣濃烈,差不多家家都有孩子是大學生。或者,是渡口帶來了交流,交流開闊了農民們的眼界。文明自身在尋找著演進發展的種種突破。

我們又選了一家嶄新的宅院進去采訪。一位年輕婦女出來應門。魯順民問你家老漢哩?那女人笑盈盈地反問:你曉哪個老漢?一邊說笑一邊大家進屋,原來次人的漢在,家裏有個公公。主人姓劉,看著年齡不算大,閨女已經二八,兒子二十,當蓿副鄉長。男人做豆腐,一天賣一鍋;自己開著個小賣部,天天也有進項。說起牆頭鎮讀書風氣,開朗風趣的女主人對自己因”文革”而失去考大學機會耿耿於懷。”到恢複考學,咱早結婚啦,隻好給人家當家庭婦女唄!”

說話間,不由分說給我們切開一隻西瓜。吃瓜聊天當中,老公公戴著老花鏡在桌上不停寫畫什麼。老漢耳背,媳婦告訴我們,她公公是鎮上有名的”陰陽”先生,那是正在畫符哩。而且,她說,她公公”可不是那些騙人的,這可是真本事!畫的符可靈驗哩!”

——副鄉長的母親,遺憾自己不曾讀大學,是有些文化的婦女,卻又真誠地相信自己的公公是一位有”真本事”的陰陽,叫人怎麼評價呢?或者,這就是生活本身,這就是文化本身。

天時還早,我們該結束采訪回渡口那裏了。大家穿村而過,從另一個方向奔渡口時,就在村邊,細心的唐韻突然發現幾個婦女成堆兒,正在納鞋墊。湊近一看,其中一位大嫂的手工相當精致、花樣格外襲人。於是,唐韻提出要到大嫂家去看其他樣式,準備購買幾雙。我等一行不經意間便追加了個考察任務,無形中又增加了一段采訪見聞。

大嫂取出她納製的幾十雙男女鞋墊花樣,擺在炕上供唐韻挑選。鞋墊的花樣非常豐富,幾十雙裏不見重樣,而且布局嚴謹、配色協調,十分打眼。大紅大紫的色彩基調,傳統的圖案,透露著地道的民間藝術風格。不過,鄉間女性納鞋墊、繡荷包,原本不為出售。她密線縫製的,往往是對心上人的一種情誼,然同時也在向世界炫耀展現著自己的光彩。做了鞋墊之類來出售,大約隻是改革開放以來的事情。城裏人乃至外國人,買了鞋墊,多數偏又不會用來墊腳,而非常可能裝入鏡框掛在牆上,作為民間藝術來欣賞。

以下,發生了意料之中的討價還價。唐韻定要大嫂讓價,使人有些好意思了;而大嫂寸土必爭誓死捍衛,又叫人不厭其煩。大家說合之下,終於成交。買主賣主皆大歡喜。

大嫂名叫靳改娥,自稱她的鞋墊在河曲街前上相當走紅。最小的女兒在府穀藝校學戲,唱刀馬旦。學費不低,一年要三千多元,唱戲又很苦,但那女孩樂意學戲,感謝父母給她取名叫”王艾”,西晉劇名角王艾艾可算同名。唐韻要給女孩照一張相,請她做一個舞台動作。村街狹窄不平,女孩子踟躕之際,我建議刀馬旦做一個簡單的”雲手”。

夕陽斜照裏,小王艾一個亮相,動作規範、眼神酷美。

依靠雙手縫製鞋墊換錢的母親,舐犢情深,笑得格外燦爛。

在娘娘灘和牆頭鎮深入農家,包括到護城樓村與婦女們在田頭聊天,甚至在山兩晉南和陝西潼關考察農家院落,我注意到:我所接觸的,主要是老人與婦女,而很少碰到青年男子。這絕不是偶然的。農村勞動力過剩是顯然的,傳統的農活婦女與老人已經足以勝任。青年男子或者在鄉鎮企業上班,叫做”離土不離鄉”;或者進城去打工,傳媒上稱為”民工潮”。

建國以來我們始終奉行”一國兩策——城鄉分治”,嚴重地剝奪著農民,製約著中國”大農村的城鎮化。農村多餘勞動力到城裏打工多年,他們就是改變不了農民身份,隻好像候鳥一樣春去冬歸。

當代農民,扮演著新式的“走西口”,甚至還在”刮野鬼”。

在沒有人身保險和醫療保險的情況下,大家在城裏幹最髒最累的活兒,每天勞作十幾個小時,掙十幾塊錢,能說這就是農民的自由、農民的解放、農民的好日子嗎?

青年農民們,丈夫常年在外,孩子們,為了增加一些收入,卻義無反顧走上了外出打工之路。

不妨說,這正是發生在今天的”走西口”。

隻不過,曆史上的走兩口,千千萬萬漢子勇敢跨越的是有形的萬裏長城;當今的民工潮,人們頑強跨越的是政府設置的城鄉之間的無形壁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