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這樣一位名人,一位大人物,卻絲毫沒有名人的架子,大人物的派頭,同他一接觸,就會被他那慈祥的笑容所感動,使人們如坐春風,如沐春雨,感到無比的溫暖和幸福,我個人同樸老接觸不多;但是,每會麵一次,就增強一次上述的感覺。
我同樸老相處最長的一次是在1986年。當時,班禪大師奉中央命赴尼泊爾公幹,中央派了一架專機,陪同的人很多,趙樸老和夫人陳邦織女士也在其中。我作為全國人大常委敬陪末座。我們坐在飛機最前麵的特別包廂裏,中間一張小桌,兩邊各坐二人,樸老和班禪一邊,我和陳邦織女士一邊。飛機飛臨珠穆朗瑪峰上空,接到尼泊爾加德滿都的電話,說那裏晨霧未消,不能降落,請飛機放慢速度。我們剛登上飛機時,飛機起飛,要係好安全帶。但是,班禪大師的安全帶兩端碰不攏,他笑著說:“你看我這肚子!”過了不久,加德滿都方麵來了電話說,飛機可以降落了。我誠敬地對班禪大師說:“這是托大師的洪福!”他笑著說:“我跟你一樣!”可見班禪大師是一位多麼平易近人的活佛。
我送給了樸老一本剛出版的《原始佛教語言問題》,請求指正。樸老還沒有來得及看,陳邦織先生卻一路手不停披,等到飛機在加德滿都機場著陸時,看樣子,她已經把全書看得差不多了。我心裏暗暗欽佩邦織先生讀書之勤。由此可以推斷,她大概是同樸老一樣“學富五車”的。
在加德滿都,我與樸老夫婦和秘書一起被安排在全城最高級的大概是五星級的一家大飯店裏。飯店裏有中西許多國家的餐廳。我同人大常委會幾位同誌經常是吃一頓飯換一個餐廳,遍嚐了許多國家的名菜,可謂大快朵頤了。樸老是虔誠的佛教信徒,堅持素食,幾十年如一日。他們不同我們一起吃飯。但住一層樓,房間相距不遠,所以不乏見麵的機會。有一天,樸老夫婦忽然來敲我的房門,邦織先生手持一幅樸老剛寫好的字送給我。這真是喜從天降,我哪裏會想到在異鄉作客時竟能獲得樸老的墨寶呢?我雙手去捧接,心潮騰湧,視墨寶如拱璧,心想家中又得到了一件傳家寶,我這個人和我們全家都有福了。
加德滿都是一個很奇特有趣的地方,位於一個大山穀中。神話傳說,此地原來處於深水中,穀口有巨石擋住,水流不出去。後來文殊菩薩手揮巨劍把巨石劈開,水流了出去,就形成了現在的加德滿都。所以尼泊爾人尊文殊為保護神。在中國,文殊菩薩的聖地是五台山,因此尼泊爾朋友也視五台山為聖山,到了中國,多往朝拜。這也可以算是中尼友誼史上的一段佳話吧。
從尼泊爾回來以後,我還曾多次見到過樸老。在人民大會堂招待星雲大師的宴會上,在人民大會堂不同的廳裏召開的不同的會議上,在廣濟寺召開的討論清代大藏經雕版的會上,我都同他見過麵。雖然說話不多,但是,他那真正體現了佛教基本精神慈悲為懷的人格的魅力卻在無形中淨化了我的靈魂。我缺少慧根,畢生同佛教研究打交道,卻不能成為真正的佛教信徒。但是,我對佛教的最基本的教義萬有無常(sarvam anityam)卻異常信服。我認為,這真正抓住了宇宙萬有的根本規律,是誰也否定不掉的。
我在上麵曾說到,樸老已經參透了人生的奧秘。他在遺囑中用詩歌表達了他的生死觀:“生固欣然,死亦無憾。花落還開,水流不斷,我兮何有,誰歟安息。明月清風,不勞尋覓。”誰讀了這首詩不會受到真摯的感動呢?我是一個俗人,雖然也向往這種境界,但是卻徒勞無功。我達不到如來涅槃壁畫上那一位凝然無動於衷的法師的水平,我隻能像一般俗人一樣悲痛不已。
2000年11月6日
悼念馬石江同誌
上個月的某一天,蔚秋來告訴我:馬石江同誌走了。這並不出我意料,因為他患的是一般人眼中的不治之症,而且已病入膏肓,所以才轉滬治療。但我總相信古人的一句話:“天佑善人。”石江絕對是善人,他應當得到上天的福佑,轉危為安的。然而事實竟不是如此,他終於離開我們走了。這消息對我來說,宛如晴空的霹靂,打得我一時目瞪口呆,眼眶裏溢滿了淚水,強忍住沒有流出來,而是流向內心的深處,其痛苦實非言語所能表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