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六(2 / 3)

那個戴腳鐐的說,如果還是科長主審,能扛過去就算過去了。叫外頭花錢疏通一下,反正沒口供,或許就放人。假若換一個戴眼鏡的副處長,那是共產黨原先的一個縣委書記,隻怕你這案子就要往重裏辦啦!

“這個,”那人抖得腳鐐嘩啷啷響,“就釘上這個啦!”

六子問他什麼案子?原來是城門卡子上一個排長,老兵油子,因為往城外放人得錢,被告發了。告發的人也惡毒,不告他“得錢賣放”,告的是“通匪嫌疑”,結果抓來了特警指揮處。老兵油子不曾通匪,自然沒有口供,但也不予釋放。

“這個號子,”那人指指鐵門,“有拖出去槍斃的,還沒有活著走出去的!”

六子兩番受審,審案子的果然是個戴眼鏡的。心想這算壞了!軟了骨頭的隻盼著天底下的人們都是軟骨頭,叫個叛徒來整共產黨還有自己的好嗎?

審問當中,這人倒是和顏悅色,慢條斯理,不急不火。六子看他頂多三十歲,細皮白肉的,像個教書先生,講話聲音細細的仿佛是個男旦。

“鐵膽張嶽飛、神槍韓趙雲,在你們家鄉很有名啊!張嶽飛是你一個村的,你能不知道?他後來還到過太原,你沒見過他?”

六子腦袋飛快轉動,這人怎麼好像什麼都知道?莫非也是二分區的?嘴上答話,不打磕巴:

“日本憲兵隊那年抓過我,也是因為我村的中山子。我那會阻在太原回不了家,哪裏知道人家改名叫甚的張嶽飛?來了吧,本村自家,吃住幾天,我不能不管。至於後頭他來沒來太原,我不清楚!”

“那區委書記王林呢?”

“王先生王金龍也是鬼子要抓他,他跑了,我才聽說他是甚的王林。是不是區委書記,我不知道!”

“你要老實!”

“本來老實!”

“不怕老虎凳?”

“怕也沒用!”

話講急了,那人突然咳嗽起來。嗓音更加尖銳,咳兩聲就使手捂了嘴。吐痰呢,掏張衛生紙吐進去,疊好了慢慢塞進紙簍子裏。這聲音好耳熟,在哪兒聽見過呢?“刷”地一下想起來:這不是在大後方受訓時自己隔壁的那位嗎?

六子手心裏一下潮潮的了。好家夥!真是冤家路窄。不由佩服老孟真是高明,城工部當初措施得力、紀律嚴明。要是課堂上不掛布簾,隨便開口講話,十個六子也給認出來啦!

一緊張,喉頭發癢也想咳嗽,忙憋氣咬舌頭忍過去。更加收攝心神,集中精力注意問話。

那男旦咳嗽過了,又問:

“知道這是什麼機構嗎?”

“知道。特警指揮處。”

“知道就好。這兒可是進得來,出不去。不怕你不交待,白受許多酷刑,最後沒口供也要槍斃。還不如坦白了,至少免受苦刑吧?再退一步說,就算你插翅兒飛出城,我們給你登個報,有照片,以你的口吻編一段自首書,共產黨能饒掉你嗎?”

這家夥輕聲細語,可也真夠厲害!後邊這幾句話,六子想都沒想過。共產黨紀律嚴明,大後方受訓時,老孟又特別強調絕不輕饒動搖與叛變。在特警指揮處,可以咬定自己不是共產黨,他們反正沒口供;倘若真有一份自首書登了報,組織上信不信?組織上要以為自個真的自首了,能不能辯白得了?那人盯了六子看,六子發覺自己幾乎走了神兒,壯了口氣說:

“我不是共產黨,哪怕你登十張報紙哩!共產黨認得我是黑的白的?親的蠻的?”

這話就被那男旦抓住,在紙上記錄著什麼。

“好!你不相信組織,惡毒詛咒!把你這話登上報紙!共產黨的大刀片子大石頭等著你!”

六子的額角就汗涔涔的了。不知是腿疼的,還是緊張的。他甚至有些糊塗了:這女聲女氣的男旦,到底是特警指揮處的副處長呢,還是共產黨的縣委書記?這種男人女腔的家夥能當了高級幹部,共產黨不是走眼了嗎?這麼想著,嘴上就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