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八(2 / 2)

“快不要講啦!那家夥壞了咱不少同誌,老孟為這挨了嚴厲批評。快打進城啦,各部門都是報成績報功勞,城工部卻連連出事,你說糟心不糟心!”

六子心下就覺得有點別扭。在城裏做地下工作,擔驚受怕,弄不好就要掉腦袋;掉了腦袋呢,卻影響了本部門報成績報功勞。這麼想著,關於自己坐了老虎凳的事也就沒心思販賣。誰讓自己做的是地下工作,不一早和張嶽飛幹什麼抗日區小隊呢?

等了兩天,老孟有了空兒,接見了六子十來分鍾。

老孟臉還是那麼長,沒什麼表情,而且黑鐵黑鐵的。翻了一會兒手頭的一本什麼冊子,叫六子到199師部隊去報到,具體擔任那支部隊的登城向導。城工部開了介紹信帶上。安排罷任務,老孟長臉鬆泛了些,說六子加入組織以來,還是做了點工作的。至於六子逃出太原前來歸隊,一句都沒提。隨後簡單詢問些城中情況,六子粗粗介紹幾句,老孟也不怎麼聽。叫通訊員給六子打菜領蒸饃,說吃了飯就可以去報到啦!領導上準是太忙,有許多大事要考慮,早又黑鐵了臉,拿鉛筆在冊子上勾勾畫畫。六子也就很識趣,告辭出來。

能叫首長百忙中接見一下,張嶽飛費了不少勁,覺得這樣對六子總也算個交代。歸隊呢,也就圓滿歸隊了。所以,很掛心首長接見的細節。很有功勞,很替六子幸福的樣子。六子卻並不感到多少幸福,甚至也沒體會到張嶽飛愛講的什麼組織的“溫暖”。也許,老孟就那脾性,沒多少閑話客套。歸隊呢,你就應該歸隊,還誇你幾句不成?逃離太原呢,是你自作主張,不批評也就夠寬容的了。那麼,老孟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兒接見自己幾分鍾,到底也該算作是一種溫暖呢!隻是自家還不善體察這種溫暖吧。再說,還叫通訊員打飯,叫吃罷飯再去部隊報到。嗬嗬,是溫暖。

六子這麼想著,就對張嶽飛講:

“老孟說我加入組織,還是做了些工作。”

張嶽飛很激動:

“那可不!肯定了你的工作,也就是肯定了我嘛!好,好!你給部隊當向導,繼續好好幹吧!打下太原,咱們爭取都立功受獎,勝利會師!”

經張嶽飛這麼一鼓動,六子的情緒便也開朗許多,高高興興地吃完蒸饃粉條大燴菜,歡歡喜喜和張嶽飛韓趙雲分了手,揣著介紹信找部隊去報到。

到了199師,見到大部隊的那號陣勢,六子看得分明:人山人海,萬眾一心,攻下太原城,那是定而無疑。死人嘛,準少不了,屍山血海。因而思想也舒朗開來,在這樣的大陣仗裏,自己被活埋還是不活埋,也太寡淡,太輕微,確實不值得老孟鬆泛了長臉來溫暖。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打天下,坐江山,改朝換代,豈是自己這號草木之人能了然的。那盧老漢有文化,多見識,也許隻是參透了個人的生死。至於眼前這大陣仗,大形勢,怕是那金剛眼也比自己高明不了多少。他或許能看出閻錫山二戰區要玩兒完,卻掐算不來如何完蛋,多少人將要有血光之災。

父親平生仗義疏財,命運卻十分坎坷。多次瀕臨險境,屢受磨難。也許他往往都能死裏逃生,就是命運的賜予?這樣理解,無疑也相當可笑。

我隻知道,父親命運固然不濟,精神卻百折不撓。生命力始終旺盛,人生態度始終如一。他的血脈,他的言傳身教,天賦於我,我別無選擇。對此,我多半覺得不壞,甚至有些沾沾。也許不免“兒不嫌母醜,子不言父過”,就弘揚了傳統,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