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退休工程(1 / 3)

工人幹部都有退休製度。

前些年,好多工廠企業倒閉,工人不到退休年齡沒了工作。那不叫退休,更不叫失業,叫做下崗。

相比之下,機關幹部下崗的情況不多,多半都能上班上到退休的那一天。有人貪戀官位,改年齡的情況多有發現。六十歲退休,有人已經工作了五十年,年齡差不多該七十歲了吧?說是還有五年才退休。

實在不得不到齡退休的,退休之前已經安排好了退路。預先設立好了什麼文化公司藝術研究會之類,這邊辦退休那邊去上班。辦公室比這邊還豪華,賺錢多少,涉及隱私,不得谘詢。提前安排退路,於是就有了一個名堂,稱之為“退休工程”。網絡時代,名詞爆炸。好在我們漢語漢字非常給力,能夠及時因應各種新鮮時髦。

卻說我父親生於公元1921年,到了公元1981年,周歲六十,正常辦了退休。我那老爺子,一個苦力工,退休下來就是了。然而他老人家竟然也給自己安排好了退路,乃至於也搞開了屬於他的退休工程。

關於他的退休工程,說來話長。簡單說來,就是父親從此回到了老家,開始搞運輸,後來搞種植,全力以赴夢想發大財,心無旁騖繼續他未竟的扶貧事業。這樣,他一年之間來太原不過住那麼幾個月。事實上多數時間和我母親分居兩地,這樣的狀況,一隻持續到公元2000年。

退休工程能否發財?尚在懸疑之中,老太爺自個的退休工程,卻已擾動了整個家庭的既成格局。老兩口分居兩地,我這個當兒子的不得不兩處分心。

母親和父親是年少時由媒人說合兩家長輩包辦下聘訂親的,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典型的舊式婚姻。自我媽十四歲就被組織上派來和我爹成婚。到2000年,我都年滿五十三歲了,兩位老人的婚姻已足足維持了半個世紀五十春秋。時髦的說法那該算是什麼“金婚”了吧!

記得是1997年,我年滿五十歲。我曾經提出為父母的金婚舉辦一個儀式,表示慶賀,或者說是找個題目討二老的歡喜。婚期五十載,最低說明二老都有點壽數,至少那是我今生已無法效仿的從一而終白頭偕老的輝煌,怎麼說都有值得慶賀的理由。不料,老爹老娘不約而同異口同聲罵將上來,幾乎唾到我的臉上:

“你不用牙磣道怪地出這新鮮!”媽說。

“你叫老子安安地多活兩年吧!”爹說。

爹這麼說,媽那麼說。我隻好哀哀地笑笑,提議自行作廢。

自我反省一回,我的用心固然不惡,提法卻未免過於新潮,畢竟不合老派人物的生活習慣與思維方式。但平心而論,我所以有那樣一番提議,第一不是追趕時尚,熱衷“聖誕”而冷落“春節”;第二我也絕不是為著沽名釣譽偽裝孝子賢孫,調度老人來充當自己孝道文明把戲的道具。我隻是不希望五十多年的老夫妻總那麼分開兩處,想用某種方法將他們往一搭捏弄摻和一回。我呢,操心也好集中在一處來操心。可惜妙計未能得逞,美好設想夭折在搖籃之中。

客觀分析或者公允評價,父母二老總覺夫妻貧賤之交患難伴侶,情感上不那麼浪漫卻也不存在重大危機。自父親退休後,十多年來他們基本分開在兩處的狀況,幾方麵都有很具體的原因,甚至是很堂皇的緣由。

先是父親從搬運公司退休。退休了,再不用做牛變馬拉大車扛大件,歇歇那把老骨頭何等愜意。但老爺子身體硬棒,精力健旺,尤其是生性極不安分,歇下來比日日扛麻袋還難受。

是否可以早點起床到公園去散散步遛遛彎兒?那是閑得生蛆有福不享隻怕死得慢!熬到退休不展展地睡大覺,半夜起來找罪受,天生就是賤骨頭!好好你是人民功臣既有功勞又有苦老,熬到歇著拿錢的份兒上啦,想睡你就盡管睡,想睡到哪時算哪時。翻來倒去不睡裝睡硬打呼嚕偷偷看表躺到上午十點十一點,自己先就沒趣。不瞌睡你裝睡,再裝下去,沒病裝出病來,不死也得裝死!起了床,裏間走到外間,廚房踱到茅房,床上挪到椅子上,依然無聊。這是轉悠啥哩?到廁所呼吸新鮮空氣來啦?得,找個事做,設法消磨工夫,那就提拎上棋口袋到公園殺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