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時僧道們也整好了法衣,手執法器從大堂裏走了出來。湯敏齋過去接了道長手中的接亡靈牌,恭恭敬敬端在胸前。下人們也進屋扛起紙人紙馬、犧牲供品、香燭紙錢等東西。雲姑這時又抬頭,去下人的隊伍中搜尋黃友山,隻見黃友山扛了一頭紙馬也正往她看。兩人目光一碰,就倏地紅了一下臉。雲姑覺得心又快跳了起來,忙移開了與黃友山對視的目光。可待她忍不住再想去看黃友山一眼時,黃友山扛著紙馬,已走到後麵去了。

雲姑心裏,忽地感到失落了什麼。

沒待雲姑進一步懊悔,隊伍已經站好。僧道們手執法器,接亡靈幡打前,湯敏齋手捧黃表紙牌,站在僧道後麵。雲姑和湯敏齋的幾房太太,以及湯家小姐,站在隊伍中間,最後才是舉紙人紙馬、方相靈芻、犧牲供品的下人。

隊伍站好以後,前頭僧道們手中的銅鑼、皮鼓、鍾磬、木魚等法器,一齊奏響,並且口中念念有詞,開始浩浩蕩蕩走出湯家大門。

這時夕陽西下,晚霞燦爛。僧道們身上的法衣、手中的法器,以及下人們舉著的張牙舞爪的紙人紙馬、方相靈芻,無不輝映著血樣的晚霞,使這支人馬在莊嚴中顯出恐怖,在虔誠中透出滑稽。

沒走多遠,來到了太平場外的一個三岔路口,前麵的僧道們站住了,可法器還在一個勁響。後麵的下人便急忙把供桌和犧牲供品端到前麵。僧道們接住,立即朝西方擺好供桌,陳列供品。這兒湯敏齋率眾人,按男左女右的原則,麵朝西方跪了一地。僧道們開始做法事,眾人磕頭、燒紙。主事的道長又單獨焚了一道黃表紙,在兩位敲著銅鑼的小道士配合下,圍著接魂幡轉了三圈,一邊跳一邊唱:

一殿閻王一轉金,手捧蓮花腳踏銀,陰魂婆婆一殿去,引魂童兒快引魂。引來陰人見陽人,陽人恭候在山門。……

唱畢,道長又焚了一道黃表紙,然後,像觀音菩薩灑淨水一樣,用樹枝從酒樽裏醮上酒液,向周圍灑去。

眾人又齊齊喊:“引來陰人見陽人,陽人恭候在山門!”喊完,又磕頭。

這時,晚霞已經消退,暮靄開始升起,天地變成了一片朦朧的銀灰色。在磕頭時,忽然刮來一陣涼颼颼的風,把接亡幡吹得陰森森響,紙灰黑蝴蝶似的飛。雲姑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心想湯家的鬼果然來了。

三磕頭後,湯家算是把先考先妣們“接住”了。於是起身,收了犧牲供品,又照來時的順序,打道回府。

在起身那一瞬間,雲姑趁亂又回頭去看黃友山,可是沒看見,隊伍就開始走了。

接下來的兩天裏,僧道們在大堂裏做法事,湯家日日在祖宗靈前擺設供品。這些事沒讓女人參加,也沒讓下人到場,雲姑就再沒見到黃友山。到了十四日傍晚,湯家才正式祀祖,三叩九拜以後,開始為先考先妣們燒封好的袱子錢,一封一封地燒。雲姑也被湯敏齋喊去,為湯玉麟燒了一百封,直燒到二更時分。為祖宗燒了袱子錢後,湯家的人才在僧道的率領下,扛了大堂角落裏的幾捆散紙錢,來到院子裏。僧道們先做了一通法事,超度在湯家死去的孤魂野鬼。然後,湯敏齋在犧牲供品麵前,磕了三個頭,又起身持酒樽,向這些孤魂野鬼奠酒以饗。完畢後,才由下人將一捆捆紙錢點燃,對空焚燒起來。燒這堆紙時,雲姑忽然想起了劉媽、蘇廚子、胡義順,不覺心頭一酸,直想掉淚,就在心裏想:劉媽、蘇大哥、胡大爺,你們死得好慘,就來多領些錢回陰間用吧!年年有今天,老爺就發這樣一回慈悲,你們就不要客氣了!心裏這樣祈禱,卻見那堆紙的火苗直直往上冒,不見一個紙星兒飛。於是,雲姑以為劉媽他們怨恨老爺無情無義,不願領他的錢用。這麼想著,她心裏又是一陣唏噓,心想這樣也好,人都死了,老爺就發天大的慈悲,又管什麼用?

想著劉媽他們的不幸遭遇,雲姑又突地聯想到了自己。這時,隻覺得身上越來越冷,也沒有心思繼續看放“焰口”,就先回屋睡去了。

——選自長篇小說《豪門少婦》四川文藝出版社1996年5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