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東民居不是豪門莊園,它是地地道道的川東農民在明清時期所建。這所民居巧妙地利用了兩邊地形,沿山而行,順江而建,隨彎就彎,合理布局。房子眾多,重重深院,整個建築既互相連貫,但又彼此不幹擾……

省城S大學的古建築研究專家範教授在他老表王老板的陪同下前去羅家老房村。一走近羅家老房,就被眼前這所威嚴氣派、至今還不失富麗堂皇的古老宅子吸引住了。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呀!先前聽老表對他說起這所民居如何如何,他還不肯相信。這些年古建築遭破壞得十分嚴重,在範教授的意識裏,也許就是幾根歪斜的柱子,幾片殘破的牆壁,幾塊破碎的磚頭瓦片罷了,沒想到它還保存得這麼完好,這麼氣勢逼人。單從外麵看,就給人一種高大巍峨、整齊端莊的感覺。那一片片青瓦粉牆,一重重前低後高的院落,仿佛是數不清的黑色或灰色的蝴蝶落在這片依山傍水的平地上,輕輕扇動著翅膀,是那麼的輕盈精巧,又是那樣的樸實自然。那些堅固的台基,高大的風火牆,粗大的梁柱枋椽,彎曲的鬥拱撐挑,錯落有致的小青瓦,青灰底上用白瓷碎塊鑲嵌成各種動物形態的屋頂脊飾,那些大屋簷,高撐拱,走馬轉角廊以及氣勢淩人的動感飛簷……雖然蒙上了一層歲月的滄桑,使它們顯得有幾分落寞和黯淡。但這位來自省城的專家感到,正因有了這滄桑,才使這片恢宏而又浩大的建築多了一分安詳、肅穆和凝重,使它們在不經意間,把人帶進一種悠悠的回憶中,產生地老天荒似的寧靜感覺。範教授隨著老表一邊走,一邊看,這所巨大的民居是以中軸線為基礎,巧妙地利用了兩邊地形,後麵沿山而行,前麵順江而建,隨彎就彎,合理布局,用縱橫交錯發展的方式建起來的。在外人看來,房子很多,重重深院,似乎有些雜亂。但實際上,卻是變化有序,靈活有趣,整個建築既互相連貫,但又不彼此幹擾。使範教授更驚訝和感動的是,除了房脊上那些小動物的圖案外,其他部位那些圖畫和雕刻,也還保存完好,是那樣的精美和生動。譬如眼前的這根柱子,上麵用鏤空雕刻有一隻孔雀,形象優美,展翅欲飛。而柱子上麵的挑枋下端,被高明的工匠雕刻成了一隻金瓜形狀。挑枋上端與簷口相接的地方,則做成了一個個花芽子,不但突出了簷口的美麗與牢實,而且與輕盈的屋麵翼角形成協調呼應之勢。柱子下麵的磉礅石,是一麵大鼓的形狀,上麵二龍戲珠的圖案,不但龍的紋路十分精美,就是龍身上的鱗片也非常逼真,仿佛不是被刻在石頭上,而是正在大海中遊玩嬉鬧,其變化是那麼靈活自然,渾然天趣。

範教授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他研究了那麼多古建築,可此時置身在這所民居裏,他幾乎成了一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孩子,一邊看,一邊驚訝不已。來到一處房屋旁,王老板對範教授說:“到了,老表,你在這裏待著,我去叫雷支書!”說著,便朝房屋裏麵走去。這兒範教授還是一邊看著房屋,一邊在心裏直喊道:“漂亮,太漂亮了!”

沒一時,王老板陪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從裏麵屋子裏出來了。範教授抬眼一看,這女人臉上放著紅光,一對眸子又黑又亮,全身都煥發著動人的光彩和魅力。她的腳步又輕又快,仿佛少女一般,幾步就跳到範教授身旁,還沒等王老板介紹,便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對範教授說:“範老師,你快說說,我們這老房子,真的是阿裏巴巴的山洞嗎?”

範教授看了看麵前這個穿碎花外衣、腰係短圍裙,身材勻稱、幹練而精神的中年女人,像有什麼觸動了他的心思一般。他摘下鼻梁上的眼鏡擦了擦,重新戴上後,這才說:“你就是雷支書呀?”

雷清蓉聽了,急忙說:“我就是,範老師,聽王老板說了,你是研究古建築的專家,你今天可要給我好好說說,我們這座房子,真有那樣好嗎?”

範教授看出這個女人比他還急,便說:“你們這所大院,當然是塊寶喲!說實話,我走了這麼多地方,考察和研究了不少的古建築,可像你們這樣規模龐大、氣勢恢宏又保存得這樣完好的老民居,還是頭一次看見!你們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呀!”範教授的聲音有點顫抖,顯然也有些激動。

雷清蓉將範教授讓進屋子裏後,坐在範教授對麵,雙手捧著腮幫,瞪著大眼,一動不動地看著範教授,像個好奇、乖巧而又耐心十足的小姑娘,等待著大人給她講述那些美麗而動人的傳奇故事一樣。

範教授像在課堂上那樣輕輕咳了一聲,果然興奮地講了起來:“知道你們這是什麼建築嗎?這種外封閉、內開敞、大出簷、小天井、高勒腳、冷攤瓦的建築風格,是典型的明清時期川東的民居建築!為什麼是外封閉、內開敞、大出簷、小天井、高勒腳、冷攤瓦?這可是根據川東地區多雨潮濕,特別是冬天日照很少的情況而形成的一種建築模式。這種建築風格既適合自然氣候條件,又最經濟適用……”教授的眼裏閃爍著熠熠的光彩,聲音明朗動聽,講著講著,原本是叉在腰間的手竟揮舞起來:“什麼叫‘外封閉’?就是那高高的院牆,不但是為了安全,更重要的還是為了避風,同時也為保護個人或家庭的隱私創造了一個好的條件。古人也是知道保護隱私的!外封閉的主要手法除剛才講的院牆外,還有我進來看見的外牆不開窗、背後靠山和在四周大量種植園林樹木等。什麼又是‘內開敞’呢……”

說到這兒,老教授像是激動不已了,撐著椅背要站起來。雷清蓉急忙過去扶了他一把,撲閃著大眼睛說:“範老師,你不要激動!你就慢慢講,今天講不完,還有明天,反正你把我們教懂了,我們才放你走!”

範教授一張臉容光煥發,連聲說:“我沒有激動,沒有激動!我怎麼會激動?”說著,把雙手扶在桌上,挺直腰板,又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內開敞就是像你們現在看見的這樣,別看外麵又是院牆又是園林樹木,把一座民居封閉得緊緊的,可裏麵,卻是天井呀,敞口廳呀、活動格扇呀,望樓、繡樓呀,等等,開敞得很!這又是為什麼呢?這是為了在潮濕、悶熱、日照少的氣候條件下,盡可能通風排濕,多吸收陽光日照。譬如這個天井,太陽光不就照進來了?住在這樣的屋子裏,雖然是‘躲進小樓成一統’,卻又能‘處處宣窗朝錦屏’……”

說到這兒,範教授禁不住手舞足蹈起來,可剛比劃了兩下,腰痛了起來,急忙放下手,又去叉了腰。雷清蓉一見,又急忙說:“範老師,你還是坐下說,好不好?”

說著,雷清蓉又要過去扶他,可卻被範教授避讓開了,說:“不要緊,不要緊,你們都別打我的岔,啊!”似乎有些不高興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