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清蓉聽了這話,急忙說:“我這是瞎說的,範老師……”
一語未了,一個聲音忽然在門口響了起來:“說什麼呀,這麼鬧熱?”
大家聞聲一看,原來是鄉黨委書記高明生,隻見他胳膊下夾著一隻黑色公文包,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高書記!”雷清蓉急忙站了起來。
高明生對她揮了一下手,跨進了屋子。可他一看見範教授,就愣住了,像是在努力回憶什麼似的。過了一會,突然幾步奔了過來,一把抓住了範教授的手,高興地喊了起來:“範老師,是你?”
範教授眨了眨眼,有些茫然的樣子,回頭看著雷清蓉問:“這是……”
雷清蓉急忙說:“這是我們鄉黨委高書記……”
可高明生打斷了雷清蓉的話,說:“不,範老師,我是你的學生高明生,你可能不記得我了!”
範教授做出努力回憶的樣子,但最終沒有想起來。高明生見了,又說:“範老師桃李滿天下,當然不記得十多年前的一個學生了!我那時候在中文係,範老師你給我們講方言與民俗,這個課同學們可愛聽了,因為非常有趣!”又馬上接著問,“在我的印象裏,範老師一直是研究方言與民俗的,怎麼現在又研究古建築了?”
範教授這才有些明白過來,說:“哦,是這樣!我本來就是學古建築的嘛!那時學校缺教方言、民俗的老師,就臨時抓了差。話說回來,從大的範圍講,方言、民俗和古建築,都屬於民間文化的範疇,有許多共同的地方,比如這房屋的布局、朝向,是經濟問題、文化問題,也是一個民俗問題嘛,你說是不是?”
高明生聽了,急忙心悅誠服地說:“對對,老師這一席話,使學生茅塞頓開!可惜學生來遲了,沒聽見老師剛才的教導!”就回頭對雷清蓉問,“你們剛才說了些什麼呀?”
雷清蓉沒想到高明生還是範教授的學生,此時更是十分高興,立即回答說:“範老師正在給我們講這座老民居的特點!”
高明生說:“那好哇,你就給我補補課,讓我也掌握點這方麵的知識!”
雷清蓉說:“我怕講不全麵,還是讓範老師講吧!”
範教授聽了,立即像對待課堂上的學生一樣說:“你講你講,我正要看看你記住了多少呢?”
雷清蓉紅了一下臉,於是就不慌不忙地把剛才範教授講的話,給高明生複述了一遍。她複述得雖然不能說一字不差,可精神要領卻非常全麵。範教授聽完,立即十分欽佩地說:“不錯不錯,你講得很準確,很準確!”
雷清蓉說:“講得不對請範老師補充!”
範教授說:“不要謙虛嘛,你的記憶很好,講得也很好!”
高明生聽了,還像不滿足似的,回頭看著範教授說:“範老師,學生已經是深受教益了!這老民居還有什麼特點,你老再給我們晚輩指點一下,行不行?”
範教授又像得到了一種至高無上的獎賞似的,鏡片後麵的一對圓眼睛閃著矍鑠和睿智的光彩,像一架不知疲倦的機器一樣,馬上又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要說這座民居裏,最有文物價值的,還要數這些裝飾!”他指了指身旁的一根柱子,接著說:“不管是那些屋脊、簷口、鬥拱,還是那些花窗、柱礎,以及上麵的石雕、木雕、磚雕、彩繪等等,沒有一件不是珍貴的藝術品!真是養在深閨人未識呀……”老教授說著,有些痛心地發起感慨來了。
高明生急忙說:“老師你不要激動,把老師請來,就是要你老給我們指點迷津呢!”
範教授聽了這話,露出了一種當仁不讓的神情,說:“你們不要急,讓我再好好看看,想想!”
正在這時,玉蓮來喊大家吃飯了。王老板說:“我就不在你們這兒吃飯了!”
雷清蓉問:“為什麼?”
王老板說:“無功不受祿嘛,我又沒給你們做什麼!”
雷清蓉一邊拉他,一邊說:“你怎麼沒有功?要是我們羅家老房真的開發出來了,你可是彈花匠上金殿,有弓(功)之臣呢!”說著,拉著王老板不讓走。
王老板說:“雷支書你別拉我,你去扶一扶範老表,他腰不方便!他才是你們的功臣!”
雷清蓉聽了這話,果然像女兒一樣過去扶住範教授的一隻胳膊,往廚房走去了。
吃飯的時候,範教授突然問:“哎,有一個問題,我一直不明白,你們這所民居怎麼逃過‘文化大革命’這一劫的?”
雷清蓉和高明生聽了這話,互相看了一眼,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的樣子,然後把目光轉向了鮮老太太。老太太就說:“有什麼不能逃過的?莊稼人嘛,誰不把房子看得像命一樣貴?運動開頭的一陣子,村裏有幾個在縣城念書的孩子,倒真的是帶了一夥年輕人來破‘四舊’。可他們的父母一聽是破他們的房子,就一邊劈頭蓋臉地罵,一邊拿著鋤頭扁擔把他們趕了出去。他們隻來把我大門口石獅子的頭給砸了,然後又把門楣上的字給鏟了,算是出了一口氣。後來山高皇帝遠,就再沒有人來過了!責任製後,一些人搬到外麵去建了樓房,但這老房子是共扇,不好拆,拆也隻能把房頂上的瓦拆走,所以有些雖然在外麵修了新房,但老房子還留著。隻有幾戶拆了,所以現在留下了幾個窟窿。”
“遺憾!遺憾!真是遺憾!”老太太敘述完後,範教授就不斷地感歎起來。
吃過午飯,範教授挎著一部照相機,又提出要四處看看。高明生、雷清蓉和王老板就陪著他,在一條條迷宮似的巷子裏繞來繞去,然後東家進,西家出。每到一個地方,範教授都像一個樂不可支的小孩一樣,一部相機“哢嚓哢嚓”地照個不停,好像和裏麵的膠卷有仇似的。大夥不知他們幹什麼,但聽雷清蓉說是省裏的大教授,專門來看他們的老房子,又有高書記親自陪著,就也很高興。老教授要看房梁上的畫,馬上有人給他搬梯子;老教授說板壁上的雕刻有些模糊,立即有人拿水來擦洗。一些小孩子更是圍在他們身邊,趕也趕不走。這樣忙活到太陽要下山時,範教授又突然提出要到他老表承包的龍門山上去,從山上俯瞰一下整個民居的全貌。
……
——選自長篇小說《村級幹部》天地出版社2009年1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