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壩壩宴”又叫“田席”,最初是秋後農民喜慶豐收而擺設的酒席。以後,遇到嫁娶喪葬等事,人們也在屋旁壩上擺設酒席,故稱“壩壩宴”。壩壩宴不用山珍海味,而用農家自產的雞鴨肉菜。壩壩宴有“七星劍”“八大碗”“三蒸九扣”“雜燴席”“九圍碟”幾種。不過時代在變化,壩壩宴也在變化。不變的是壩壩宴那份熱鬧和喜慶,還有人與人之間的溫情……

上石嶺子鄉溫家嶺村溫支書的父親溫老爺子今年滿九十大壽。人活到這個年齡已是不易,加上當地又有生日逢十大辦的風俗,因此,溫支書在溫老爺子生日前十多天,就早早向親朋好友、相好的村民和鄉上幹部發了請柬,請他們在溫老爺子壽辰這天來吃壽酒。

溫支書的家在團結水庫的庫壩旁邊,離庫壩隻有幾十步遠。上石嶺子鄉雖然有檀木溪這條母親河流過,可這個“母親”卻似乎不太眷顧孩子,全鄉隻有兩個村的部分土地能享受到它的福蔭。上石嶺子鄉人為了活命,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的“農業學大寨”中,舉全公社之力,在虎尾山下石子嶺與大堡寨兩山對峙的溫家溝裏,修起了一座可以灌溉上石嶺子鄉四個村的中型水庫。因是全公社人民共同勞動的結果,故取名叫“團結水庫”。溫支書的家原本不是在現在這個位置,而在庫尾一個叫土地嘴的地方。責任製後不久,他就把家搬到庫壩旁邊來了。

這天逢場,溫支書害怕鄉上的領導因為忙來不了,又專門一早就去鄉上再催請了一遍。回到家裏時,一些客人已經來了。早到的客人除了幾個本家之外,自然是老婆子穀厚芬的娘家人和自己一大幫老表、姨兄、內侄、外侄等一幹親戚。因為都是老親老戚了,來了也不客氣,三五成群,在院子或庫壩上,各自圍著一張桌子,或打麻將,或推牌九。打的打,看的看,看的比打的更著急,不時發出捶胸頓足的叫聲。一些不打牌的,就聚到一起,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漫無邊際地吹殼子聊天,時而爆發出一陣激烈的爭論,卻又是親切友好的。小孩子們自成一夥,他們有他們的玩法。野一些的,或在人群中來往穿梭,大呼小叫,或在寬寬的庫壩上你追我,我趕你;文靜一些的,用幾根橡皮筋套在手指上,你翻過去,我翻過來,其樂融融。溫支書五十歲的傻弟弟溫老三,比溫支書高出了半個頭,長得牛高馬大,反穿著一件寬大的藍灰色襯衣,敞著胸,露出一個肥碩的大肚皮,赤著一雙蒲扇似的大腳,嘴角掛著一溜涎水,一邊圍繞著麻將桌走來走去,一邊很好奇地“嘿嘿”地傻笑著。走著走著,會伸手去摸摸別人麵前砌成牆的牌,被人一巴掌打在手背上,馬上又把手縮了回去,引來眾人一片笑聲。在庫壩和院子交界的空地上,用磚塊和石頭,一左一右砌了兩個很大的臨時灶台,分別支著一口大鍋。一口大鍋裏,屜籠疊了一人多高;一口大鍋裏支立著一口差不多有黃桶大小的木甑,幾個人分別往兩口灶膛裏塞著木柴。木柴是幾年前就砍下的,早已幹透,此時在灶膛裏撒著歡兒,火焰竄出灶外,把燒火人的麵孔烤得紅亮亮、汗津津的,仿佛上了一層釉。鐵鍋裏的水“咕兒咕兒”地響,從用屜布紮緊了的鍋邊,努力掙紮著往外冒氣泡兒。屜籠和木甑周圍,水汽彌漫,熱浪騰騰,蒸汽中散發著一股濃濃的米飯和肉的香味。除了往灶膛裏塞木柴的人外,屜籠和木甑旁邊都沒有人。在疊著屜籠的灶台邊,還用兩根板凳擱了一張洗得發白的木門板。這木門板既是大師傅剛才切肉的案板,又是等一會兒開席時,擱放席碗的臨時條桌。陽光下,滿門板放著油汪汪的光芒,給人一種無處不是油水的印象。一隻大黃狗在門板底下,鼻子著地,四處聞著,不時打出一個饞涎欲滴的噴嚏。右耳朵根上夾支圓珠筆、胳膊窩裏夾了一個小學生作業本的溫老二走了過來,在大黃狗的屁股上,猝不及防地踢了一腳,並叱道:“走開,聞什麼?”黃狗輕輕叫了一聲,果然將尾巴夾在大腿中間,悻悻地走了。

溫老二的名字叫溫良民,他是今天的支客司。平時村民有什麼紅白喜事,溫支書是當然的支客司。可今天,溫支書怕忙不過來,想找別人來擔任這一職務,又有些不放心。溫支書不是不放心別的,主要的是,他今天請了這麼多客,別人要是知道了他收禮的底細,會對他造成不好的影響,所以想來想去,就叫了溫老二來做支客司。溫老二比溫支書小五歲多,文化也不及溫支書高,平時沉默寡言,給人一種老實本分的感覺。他非常樂意大哥交給的這一光榮任務,原因是老父親的九十大壽,來的客人不光是隻有老大一方的親戚,也有老婆的娘家人等。老婆娘家人送的禮,自然是他們今後去還!除此以外,還有兄弟倆共同的親戚,比如七大姑、八大姨及一幹老表姨兄等,這些人情,不但老大今後要還,他老二同樣得還!這些,老大事先都沒有說好怎樣分,他不能把自己的屁股,去給老大做臉。做支客司雖然苦點累點,卻可以監視老大兩口子,會不會貪汙應該屬於他們那份禮金!並且,老父親是兄弟倆共同的老父親,他雖然比老大窮一些,卻不能給人一種不孝順的印象。所以,當聽到老大叫他當支客司的話後,不僅欣然答應,而且馬上就把一應計劃做好了,決心要做得不僅讓老大滿意,而且要讓所有客人高興。他看見溫支書回來了,急忙趨步過去,笑著說:“大哥,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