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梅姑娘顯然還不習慣這種肮髒的地方,她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顯示出厭惡的神情,笨手笨腳地往鴨子身上塗抹著鹵汁。聽了工頭的吼叫,她似乎更慌了,塗抹鹵汁的手哆嗦了起來。

鄧工頭拾起春梅塗抹的一隻鴨子看了看,突然向春梅姑娘摜去。春梅姑娘本能地抬起右手,護住自己的頭。接著,身子驚恐地顫抖起來。

幸好,鄧工頭的鴨子隻是摜在了春梅姑娘麵前,他又滿口髒話地罵了起來:“你抹的啥雞巴?眼睛長在褲襠裏了?媽的,你砸了陳老板的招牌,沒你好果子吃!”罵完,才滿臉怒氣地走了。

半天,春梅姑娘的手才從頭上放下來,可身子還在繼續哆嗦,兩眼噙滿了淚水。看得出,她在努力壓抑著內心巨大的痛苦和怒火。

等鄧工頭轉身進了他的屋後,文義急忙從褪毛的地方,朝春梅姑娘奔去。

春梅姑娘是前天才被人帶到這裏來的。一見到她,文義的心頭不覺“咯噔”地跳動了一下:她長得多像自己的妹妹呀!隻是她比文英年齡更小,看樣子不過十五六歲,蓄著中學生式的娃娃頭,滿臉稚氣,一對丹鳳眼中露出的目光怯怯的,卻又是那麼清純。在那一刻,文義真想跑過去,抱著她喊一聲:“妹妹!”盡管他明知道這不是他的妹妹,隻是長得酷似而已。可是,在他的潛意識裏,他已經不由自主地把她當做了自己的妹妹,從心裏喜歡和同情起這個小姑娘來。他跑到春梅身邊,拿起剛才被工頭扔掉的鴨子看了看,這才發現春梅姑娘隻是將鹵汁抹在了鴨身上,而鴨翅膀、鴨腿中間這些地方,被她忽略了。他忙把這些地方用手掰開,對春梅說:“把翅膀、鴨腿掰開一些,鹵汁就能塗抹到了!”

春梅姑娘噙著的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她朝文義感激地看了一眼,點了點頭,接過文義手中的鴨子重新塗抹起來。

文義直看著春梅姑娘將鴨子塗抹完了,這才輕聲說:“別哭了,啊!”說完,重新回到了屠鴨和褪毛的地方。

做完了顧客需要的鹵鴨,已是拂曉時分,忍受了一夜睡眠折磨的工人們,連工具也顧不得整理,就紛紛撲回自己的寢室,和衣倒在了床上。

文義也正想走,卻忽然發現春梅姑娘還蹲在鹵汁盆前,埋著頭沒走。

文義怔了一下,又走到春梅麵前,也蹲了下去,這才發現春梅在暗自抽泣。

文義見了,心裏泛起了一種說不出的愛憐。他記得,小時候看見文英受人欺負哭鼻子時,心裏就常常產生這種感覺。過了一會,他才輕聲安慰她說:“莫哭了,春梅!”

沒想到,春梅姑娘抽泣得更厲害了。

文義朝四周看了看,急忙過去扶起她來,說:“哭能頂啥用?自己要堅強一些!誰叫我們是些三無人員呢!”

春梅姑娘站起來,又像身子發軟似的蹲了下去,抹了一把眼淚說:“我……我沒想到,出門是這……這個樣子。”

文義不再扶她了,又在春梅麵前蹲下,說:“是呀,春梅!在家千般好,出門處處難呀!”他又想起了父親的話。

春梅哽咽了一聲,抬起了頭,淚光瑩瑩地看著文義,十分幼稚地說:“文義哥,你是好人,我看得出你是好人!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就這樣受人欺負嗎?”

文義看著春梅目光中流露出來的像是中學生向老師提問一樣的神情,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才好。過了一會,還是隻有安慰她說:“春梅,你太小,不該出來打工的!可是,既然出來了,就委屈一點吧!我們出來,不就是為掙點錢嗎?這小小的彈丸之地,現在有幾十萬人等著就業,我們能有一個混飯吃的地方,還不錯呢!總有一天,情況會改變的!”

春梅聽了,慢慢地止住了抽泣,才告訴文義說:“文義哥,我是和爸爸、媽媽賭氣跑出來的,沒一個朋友和親人在這裏,我真害怕!”

文義聽了,忙說:“大家都一樣,我們互相幫助吧!”

春梅忽然轉憂為喜,對文義高興地叫道:“真的?你今後可要多幫助我!”

文義點了點頭,堅定地說:“我幫助你,春梅!”

春梅臉上馬上露出了頑皮的神色,向文義伸出手來,說:“拉鉤!”

這一刹那,文義仿佛又看見了文英。這調皮的動作,說話的語氣,多酷似妹妹呀!他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去,鉤住了春梅的手指,順勢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說:“行了,春梅,這下放心了,該睡覺去了吧?”

春梅姑娘臉上一對酒窩忽閃忽閃地動著,又似乎撒嬌似的說:“是的,這下我不怕了!”說著,果真高高興興地回宿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