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開國在門外,大致聽出事情的原委來了。他呆了一會,突然像做賊一樣,忍著“咚咚”亂跳的心,躡手躡腳地走下台階,匆匆忙忙地往佘家趕去。此時,他也來不及思考事情的真假,隻覺得應該趕快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中明老漢,自己才對得住人家。

毛開國氣喘籲籲地跑到中明老漢家,一把推開大門,把正在堂屋裏做作業的小梅嚇得叫了一聲。可毛開國沒顧這些,急赤著臉叫道:“老佘大哥!老佘大哥!”

田淑珍大娘和文忠聽到喊聲,急忙從屋裏迎出來,問:“咋了?”

毛開國仍顧不上和他們答話,繼續問:“老佘大哥呢?”

田淑珍大娘不解地望著他回答:“在裏麵躺著呢,不能動彈!”

毛開國聽了,又一頭衝進裏屋。見中明老漢果然躺在床上,沒等他問,就一把抓住了中明老漢的手,驚慌地說:“老佘大哥,不好了!公安局抓文富來了!”

中明老漢一聽,臉上的皺紋頓時凝住了,張著嘴,木木地看著毛開國。半天,才哆嗦著嘴唇吐出一個字:“啥?”

毛開國接著重複了一句,然後又說:“公安局說他帶頭鬧事,搶化肥!”

屋子裏的人聽了,大家的臉全變成了土灰色。一切發生得這樣突然和意外,使這家老實的莊稼人立即束手無策起來。慌亂呈現在他們的臉上,他們健康的麵孔失去了平時的顏色,並且目瞪口呆,像是成了木偶人一般。

毛開國見他們全嚇得失去了主意,連忙說:“咋辦呢?別呆著了,快叫文富躲躲!他們就在龍萬春家裏,一會兒就要來了!”

這時,田淑珍大娘清醒過來了,先恐懼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天啦!這可咋辦?今年走的啥運呀……”

毛開國忙製止田淑珍大娘說:“莫哭莫哭!一哭人家就曉得有人報信了!”

田淑珍大娘聽了,哽咽了一聲,果然不哭了。文忠回過了神,突然叫道:“沒有!沒有!我們沒有!這是冤枉好人!我們根本沒有……”

毛開國也打斷他的話,說:“你也小聲一點!先莫去爭論有沒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還是先叫文富躲一躲!”

文忠還是覺得冤枉,不甘心地說:“沒有!我們確實沒有搶,心中沒冷病,不怕吃西瓜,躲啥?”

毛開國生起氣來,沉下了臉,可接著又哀求地說:“先人老子,還爭啥?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快告訴我文富在哪兒?”

盧冬碧這才說:“背草去魚塘喂魚了,怕要回來了!”

毛開國聽了,急忙說:“我去告訴他!”說著就往外跑,跑到門邊又回頭叮囑說:“可千萬莫說我來過!”說完 ,匆匆地跑出去了。

毛開國剛走,中明老漢撐著床沿坐起來,黑著臉對文忠說:“你過來!”

文忠遲疑地朝前走了幾步,看見父親的臉扭曲得怕人,眼裏對著他噴射出了兩股火苗,於是不安地站住了,看著中明老漢。中明老漢也目不轉睛地盯著文忠,盯著盯著,忽然抓起床旁櫃子上剛才喝藥的一隻土碗,憤怒地朝文忠砸去。口裏狠狠地罵道:“老子啥時生了你們這些孽種呀?老子常常對你們說,犯法的事莫做,鬧人的藥莫吃,你們還對老子說沒有……”

文忠頭一偏,土碗摔在對麵牆上,發出一聲脆響,碎了。文忠急得不行,渾身像痙攣一般抖動著,哆嗦著嘴,臉色蒼白。過了好一陣,他在中明老漢床前跪了下去,表白著說:“爸,我們真沒有哇!我巴不得掏出心讓你看看……”說著,這個高大、健壯的漢子忽然流出了委屈的淚水。

田淑珍大娘、盧冬碧一見,不知說啥好,過去扶起文忠,勸了幾句,一家人就提心吊膽地等待著那個可怕的時刻降臨。

果然,沒過多久,派出所長帶著兩個幹警以及供銷社主任,全副武裝地走進了佘家院子。龍萬春先前在前麵為他們帶路,走到院子裏時,他讓在了一邊。派出所長推門進去以後,他來到了院子外邊的李子樹下,蹲下了。

這天晚上,派出所長自然沒有抓到文富,中明老漢又拿出文忠、文富買化肥的底單,給派出所長看了。派出所長沒抓住人,心裏有些窩火,出來看見龍萬春蹲在一邊,就把一肚子氣衝這個可憐的基層幹部發上了,說:“怪不得你們村裏出這樣違法亂紀的事,你看看自己是咋個做支部書記的?像啥話?叫你帶個路你支吾著不願來,來了又躲在一邊,你的黨性立場到哪去了?”

龍萬春低著頭,隻讓他訓。派出所長一通氣發完,才帶著警察和供銷社主任走了。他們一走,龍萬春就立即進屋去,先去看了看中明老漢的傷,接著又安慰了一通這家驚惶不安的人,然後才離開了。

派出所長雖然沒抓走文富,可卻讓中明老漢一家過了十多天提心吊膽的日子,文富也不敢回家。眼看著季節已快過去,地裏還有許多麥子沒種,文忠兩口子和田淑珍大娘沒黑沒白地忙,可也忙不過來。文富並沒躲遠,就在毛開國家裏,幾次要回去忙農活,都被毛開國勸住了。一直到十多天後,搶肥事件慢慢查清——其實,那天真正沒付款就扛走化肥的人並不多,這些人都在清查中一一補交了肥料款。這樣,事情才漸漸平息。在毛開國家躲藏了十多天的文富,重新回到了自己家的土地上。可是,因為一些地誤了農時,第二年,他們家的部分小麥減了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