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淑蓉又倏地抬起頭,看著文義追問:“現在呢?”
文義說:“現在,我覺得你是一個很好的姑娘,比那些咋咋呼呼的姑娘更好!你看起來少言寡語,嘴上不說啥,也不把喜怒哀樂表現在臉上,卻比別人更能體貼人,心裏分明藏著一團火呢!”
胡淑蓉聽了,沉默了一會兒,長長的睫毛眨動了幾下,嘴角也在微微顫動。看樣子她想哭,可是卻沒有,但眼裏已有了一層濕潤、晶亮的東西。也許是她自己害怕哭,就急忙低下了頭。
文義見了,不明白胡淑蓉為啥會這樣,以為是自己的話觸動了她心靈的啥痛苦,又忙問:“你是不是也受過生活的啥打擊?”
胡淑蓉沒答話,仍舊低著頭,像是陷入了沉思。文義見她沒回答,更肯定了自己的判斷,說:“隻有經曆過痛苦的人,才能這樣外冷內熱,對別人的不幸和困難給予同情和關懷!”
胡淑蓉忽然抬起頭,“撲哧”一聲笑了。文義看見,經過這麼短短的一會兒,胡淑蓉的臉色全變了。剛才籠罩住她的憂鬱已讓位給了明朗和快樂,一種青春少女的頑皮神情,從她的眉宇、嘴角間流露出來了。她看著文義,開玩笑地說:“你也像我妹妹一樣,喜歡做詩是不是?”
文義愣了,說:“你妹妹?”
胡淑蓉說:“是!我妹妹正上高中,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想法,一有空就在本子上寫些啥情呀、愛呀的。”
文義聽了,笑了笑,說:“淑蓉,真讓你說著了。我讀高中時,也還真寫詩,還在地區和縣上小報發表過。可一回到農村,現實生活就粉碎了我的夢想!”
胡淑蓉高興他稱她淑蓉,說:“果然證實了我的判斷,你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文義一驚,忙問:“你咋這樣說?”
胡淑蓉真誠地回答:“真的,從你進廠第一天起,我就發覺你跟廠裏其他的男人不一樣。別看廠裏這麼多男人,他們嫌我性格古怪,我卻嫌他們不像男人……”
文義打斷她的話,問:“淑蓉,你瞧出我哪裏和他們不一樣了?”
胡淑蓉想了想說:“就是不一樣嘛!你做事謹慎,待人禮貌,說話文明,不像那些男人,滿口粗話。還有,我看出來了,你並不甘心做一輩子小工,你內心想的是幹一番大事業,這就和別的男人更不一樣了!”
胡淑蓉的話句句說到了文義的心坎上,他仿佛遇到了知音,心裏一下感動起來。他真想衝過去,握住她的手,來表達自己內心的感情。可是他沒有,他怕這樣做會弄巧成拙。於是隻推心置腹地說:“是的,淑蓉!我們那裏很窮,我家裏種了很多地,一家人三百六十五天都捆在土地上,臉朝黃土背朝天,汗水流了一桶又一桶,可種來種去,就是越種越窮。我出來打工,是想學門技術,回去幹番事業。在康平市,我不願昧著良心造假,才到你們這裏來。這幹果加工,正符合我們那裏的實際情況,所以……”
胡淑蓉津津有味地聽著他的話,一雙大眼閃著清亮的光輝。聽到這裏,她打斷了文義的話,含著微笑說:“我舅不教你,隻讓你做小工,你就想偷師學藝,是不是?”
文義臉紅了,他不想在胡淑蓉麵前說假話,就點了點頭。
胡淑蓉見了,真心誠意地告訴文義,說:“那可不行!你越這樣,他越會反感,他這人脾氣不好。”
文義看著她,希望她說下去。過了一會兒,胡淑蓉果然說開了:“他的脾氣並不是生來就是這樣。他過去是縣食品公司的技術員,因為和領導關係搞不好,領導後來就找了個碴兒,把他開除回家了。從那以後,舅舅的脾氣就變得古怪了,對什麼人都很冷淡,都不相信。隻有兩個人,舅才在心裏尊敬和愛著她們。一個是我媽。我外公、外婆死時,舅還很小,是我媽把他帶大,因此,他一直沒忘我媽的恩情,把我們當親生兒女看待。一個是我舅媽。舅媽是在我舅被開除公職,回到農村時和舅結婚的。舅媽原是村上的民辦教師,因為我舅的緣故,也教不成書了。所以,舅對舅媽言聽計從。”
聽到這裏,文義明白了楊建設性格變異的主要原因,同時也失望地說:“那我想學的技術,就永遠學不到了哦?”
胡淑蓉說:“莫急嘛,總有辦法的!”停了停又說:“很多人想學他的這門技術,他都沒答應。特別是配料這道關口。幹果色、香、味,如何配料是關鍵的一環,所以舅總是親自操作。”
文義聽了,並沒有高興,反而更悲觀了。他望著胡淑蓉,目光中充滿了懇求,急切地說:“淑蓉,你幫幫我,行不行?”
胡淑蓉聽了這話,似乎嚇了一跳,她也呆呆地看著文義。文義看見她的目光,先是充滿了疑問,接著,慢慢放大、放亮了,閃爍出了如夢幻、期待的色彩。然後,變成了一種真誠的喜悅和興奮的光芒。她抿著嘴唇,沒有說話,卻朝文義堅定地點了點頭。
文義一下激動了,仿佛是在漫漫長夜中見到了曙光,又猶如在酷熱的沙漠中忽然看見了一眼甘泉。他高興得忘乎所以地奔過去,抓住了胡淑蓉的兩隻手搖晃起來。
胡淑蓉好像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弄蒙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臉倏地紅得如燃燒的炭,急忙朝周圍看了看,然後掙脫了文義的手。
文義這才發現自己的唐突,他抬頭看胡淑蓉,見她那故意避開而看著遠處的目光中,漸漸泛上了一層濕潤和晶亮的光澤。這光澤配合著睫毛的抖動,使文義確信她就要哭了。文義馬上為自己的行為後悔起來,急忙內疚地說:“淑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請你原諒我!”
胡淑蓉還看著遠處,那種濕潤和晶亮的光澤更濃厚地布滿了整個眼眶,而且嘴角也在輕微地抽動起來。文義更加慌亂了,他不知說啥好,過了一陣,幹脆把自己心中埋藏的話都說了出來:“淑蓉,我覺得你很可愛!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有一種想和你說話,把自己心中的一切都告訴你的念頭,隻是這樣一個念頭。剛才是我太高興了,一時衝動,並沒有別的想法!”
胡淑蓉回過頭,看著文義,嘴角又抽動了兩下,文義以為她馬上就要哭。可是,她卻又“撲哧”一聲笑了。隨著笑,也終於抖下了兩點淚花,說:“媽常罵我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傻丫頭!”
文義聽了這話,雖然有點莫名其妙,可見她笑了,心裏輕鬆下來,又回到原來的地方坐下。這時天色已不早了,可兩人都沒有離開的意思。文義向她講了自己家庭的一些情況,胡淑蓉也對文義談了一些。文義才知道胡淑蓉在家裏是老大,初中畢業後為了讓弟弟妹妹讀書,就出來打工了。因為她的性格落落寡合,所以她覺得自己缺少真誠的朋友,感到很孤獨。說完這些以後,他們才想起應該回廠了,不然,宿舍的大門就要關閉了。歸途中,他們默默地走著,似乎剛才已經把所有的話說完了,或者還有很多的話一時不知從哪裏說起。然而,他們卻靠得很攏,完全沒有了男女間的拘謹和緊張,而像是一對多年的老朋友了。有幾次,他們甚至都碰著了對方的胳膊,卻都沒有躲避 。文義聞到了胡淑蓉身上散發的年輕姑娘特有的淡雅的芬芳,而胡淑蓉也捕捉到了文義身上那股略帶汗酸味的男人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