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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裏,文義內心裏不時泛起學不到技術的苦惱,可是,他卻把這種苦惱埋藏在了心靈深處。現在,他感到在自己眼前,更有一個嶄新的、充實而甜蜜的世界了,這世界是胡淑蓉帶給他的。他一下覺得淑蓉姑娘真是完美無缺了,她的美麗不用說,她的孤傲是冰清玉潔的表現,她的不苟言笑是成熟後的穩重、端莊的美德。並且,他更進一步感到了隱藏在她冷淡的表麵背後,如火一樣熾熱的情懷和善良的天性!他毫不置疑地立即做出了這是 一個好姑娘的結論,是他心目中的唯一偶像。現在,他處處感到了淑蓉的存在。她的潔淨的麵孔,長長的睫毛和深邃的眼神,特別是她那像小孩子一樣欲哭未哭抽動嘴角的神情,都常常晃動在眼前,甚至頻頻變幻著各種嫵媚和姣好的神態走進他的夢鄉裏。他在空氣中,也無處、無時不感到淑蓉姑娘身上那股淡雅的香氣。他扛麻袋進入熱氣騰騰的生產車間,會因淑蓉的存在而變得涼爽宜人。同樣,下班後打掃屋子,想到空氣中有淑蓉留下的氣息而疲勞頓消。他知道自己是在戀愛了,真真實實地開始戀愛了。可是,他又非常奇怪,他們之間,並沒有說過隻言片語的“情”呀“愛”呀,也沒有甜膩膩地喊半聲“哥”呀“妹”的,更沒有擁抱、接吻一類過分親昵的舉動,這能算作戀愛嗎?可是,這確實是在戀愛!他相信淑蓉也是一樣。這幾天,他發現淑蓉也起了一些微小的變化,譬如和小姐妹們談笑的時候多了,臉上常常掛著微笑。看見他,雖然仍沒有多少語言交流,可那流露情感的目光,卻比語言勝過十倍。那種目光,是隻有他才能破譯的密碼,也是隻有他才能享受與消化的最高級的情感食糧。他深信不疑地相信淑蓉不顯山、不露水地也在愛著他,他們的談情說愛從小樹林那個黃昏,就已正式開始了。他們雖然沒有甜言蜜語,沒有海盟山誓,但他們都像把錢存進銀行一樣,把彼此的情感存進了對方的心靈深處。他們都有了一筆本錢在對方那裏,隻等需要時去支取利息就是。他相信,這種“存款”在對方心靈裏待得越久,到時支取的利息就會越多。這時,什麼樣的山盟海誓也會黯然失色。
一天中午下班以後,文義拿著飯盒走進食堂,他沒注意到什麼時候淑蓉來到了自己身邊。他要了飯,要了一份胡蘿卜,他將飯菜端到桌上,折身去端回湯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飯菜都不見了,放在原地方的,是一份將紅燒肉和米飯混在一起的飯菜。他詫異地抬頭一看,卻見淑蓉端著的正是自己的飯盒和菜盒。毫無疑問,是淑蓉給他掉了包。一時,文義心裏湧動起一股難以遏製的、說不明白的情愫來。這情愫像是電、像是風,使他激動、幸福得有些眩暈了。
他更確信淑蓉對他真摯、純潔、深厚的愛了!
一旦明白了這一點,文義就決心拿出一個男子漢的氣魄和勇氣,向淑蓉主動發起猛烈的進攻。他覺得自己不是大哥,更不是二哥那種綿軟性格。他的血液裏更多的是桀驁不馴的成分,是剛烈和勇猛的氣概。對待愛情也是一樣。他已經感到這輩子離不開淑蓉,淑蓉也非他莫屬了,他的身上就奔湧起一股無私、無邪又無畏的力量。他不需要那麼多虛飾的甜言蜜語,甚至連一些必要的過程,他也覺得累贅和多餘。他隻需要向她赤裸裸地坦言,然後是俘虜她、得到她,使她成為自己庇護下的一隻小羊羔,同時也成為他心靈上的聖母,永遠把她供奉在既受保護又受敬愛的殿堂裏。於是,文義開始一邊留神時機,一邊在心中策劃起進攻淑蓉的方案來。
一個不上班的日子,文義瞅準淑蓉同寢室的女工不在家的機會,終於勇敢地闖進淑蓉的房裏,向她坦誠地表白了自己對她渴望已久和愛慕不已的心緒。
“淑蓉,”他幾乎是喘著氣,大聲地對淑蓉,“你看著我!”
淑蓉抬起頭,果然怔怔地看著他,卻是不明白地問:“幹啥?”
文義說:“你看看我的眼睛裏麵有啥?”
淑蓉還是不理解,過了一會,滿臉疑惑地搖了搖頭。
文義卻忍不住了,他猛地撲過來,不由分說地一把抱住了淑蓉,那麼猛、那麼專橫和不講道理,渾身像是一團燃燒著的火焰,要把淑蓉融化似的。口裏急切地說:“那裏麵有你,淑蓉!有你,你難道沒看見嗎?”說著,兩眼像要洞穿淑蓉的心靈一樣,一動不動地盯著淑蓉的眼睛。
淑蓉傻了,這種急風暴雨似的愛情表白也許太不適合她這種內向型姑娘的性格了。她被文義鐵鉗似的雙手擁抱得喘不過氣來,臉色先是通紅,接著變白、變青,最後又變成紅色。她的嘴唇哆嗦著,身子也像風中的樹葉在文義懷裏發起抖來,那種慣常的要哭的表情又呈現出來。她在文義懷裏掙紮著,似乎要掙脫文義的擁抱。可文義沒管她,仍雙手死死抱著她的肩和腰,目光繼續盯著她已經潮濕的雙眼追問說:“我愛你、愛你,你難道沒看出來嗎?淑蓉,你回答我!”說著,他搖晃起淑蓉來。
淑蓉的嘴角抽動得更厲害了,終於抑製不住,把頭靠在文義肩頭上,抽泣起來。
文義見淑蓉哭了,才鬆開手,有些慌亂地看著淑蓉。可是,他不像上次在小樹林那樣後悔和自責了,他相信淑蓉的哭,也是內心一種巨大幸福的表現方式。他一句話也不說,看著她坐在床上流淚,等待著她平靜以後,再繼續交談。
果然,淑蓉激動地流過一陣淚水以後,不哭了。她抬起經淚水過濾後更加晶瑩的大眼,像是探詢一般看著文義說:“我問你,那個叫吳春梅的姑娘,是你啥人?”
文義一驚:她咋會知道春梅?可馬上想起她的弟弟胡雲坤給她的信,不由得笑了。真是一個心眼兒比針眼還小的姑娘呀!原來她不放心這個,可她過去一點也沒表露出來過呢!
文義想到這裏,春梅的形象兀地浮現在眼前,他的心不由得沉重了!這個可愛的小妹妹,也不知現在咋樣了?他一連給她寫了兩封信,可她一封信也沒回。她結婚了嗎?日子好嗎?或者……他甚至掠過一個不祥的念頭:她別因反抗不幸的婚姻而走上了絕路?這不是不可能的。她還小,對人生的艱難缺乏思想準備,又那麼純潔。要是真死了……文義吃了一驚,為自己的想象弄得心裏酸酸的難過起來。他沒立即回答淑蓉的話,而是把雙手抱在胸前,走到窗戶前邊,把目光投向了遠處,像是想看透深邃的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