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忠一驚,說:“你說啥,不要?”
文富說:“是,貪多嚼不爛。如果不扔一半,到時連另一半都會保不住!”
文忠說:“那咋個能行,都養到這樣大了,舍得扔嗎?”
文富知道文忠確實舍不得,這就像自己生的孩子,再多再醜也舍不得扔掉一樣。他沒再說啥,回家又向父親說了自己的想法。中明老漢聽了,看了看滿屋子一樣大小、又白又胖的蠶子,半天沒說話,臉上露出了遲疑的表情,過了很久才說:“再拖一陣再說吧!我估摸照這樣吃,我們地裏的桑葉還可以將就!”
文富聽了,不再提扔蠶的話了。他不是文義,如果文義此時在家裏,情況就會不一樣了。
中明老漢萬萬沒想到,蠶子一進入五齡期,食量之大簡直令人瞠目結舌。他們地裏的桑葉,沒兩天就捋了一大半。而這時,全村的桑葉危機更加嚴重,為了自己的蠶子不被餓死,有人開始在夜間出來偷盜桑葉,接著這股風迅速蔓延,使一向平靜、和諧的小山村,變得夜夜竊賊不斷。一些地裏還有點桑葉的人家,不得不在晚上披蓑衣、雨布出去守護。
這天晚上,中明老漢和文忠、文富父子三人剛來到自己地邊,就聽見了地裏有捋桑葉和說話的聲音。他們借著朦朧的星光看去,發現自己的桑樹地裏,正有兩個黑影在捋著桑葉。父子三人立即氣憤了——自己的蠶子都快保不住了哇!文富剛想喊叫,卻被文忠製止住了。文忠回頭對中明老漢說:“爸,你在這裏守住路口,我和文富圍過去!”
說著,也不管中明老漢同意不同意,拉起文富悄悄走到下麵的小路上,貓著腰向偷桑葉的人圍了過去。中明老漢見了,也隻好在路口蹲了下來。
文忠、文富貓著腰,走到捋桑葉的人背後,才突然摁亮手電,大叫起來:“抓賊呀——”
捋桑葉的人聽了,來不及去抓地上的背簍,驚叫一聲,像驚慌的兔子,撒腿就朝外麵奔去。可剛跑到路口,就被中明老漢一把抓住了。這時,文忠、文富舉著扁擔追了過來,文忠大聲叫著:“給我打賊娃子!”
聽到喊,偷桑葉的兩個人一邊打著哆嗦,一邊哀求開了。卻原來是文全兩口子。
中明老漢、文忠、文富一時也傻了,目瞪口呆地望著文全和葉冬碧。過了一會,中明老漢才又疼又氣地說:“咋會是你們?”
葉冬碧哭喪著臉說:“二叔,沒法呀!看著蠶子餓得要死了,心裏疼呀!二叔,你高抬貴手,莫把這事嚷出去。”
中明老漢還是有些生氣,說:“你們咋會來偷親二叔的?還有臉喊我二叔?”
文全聽了,朝中明老漢跪下了,說:“二叔,侄兒也是一時糊塗,你老原諒我們吧!這蠶兒不比人,要是人,餓一餓也就忍過去了,可這些東西不行呀!”
中明老漢見了,心才軟下來,從地上拉起文全,說:“為幾把桑葉,背個賊名聲,也怪冤枉的。回去吧,二叔不責怪你們!”
文全兩口子忙感激地向中明老漢父子三人道了謝,就急忙向外走去。中明老漢又喊住他們,叫他們去把背簍背上。葉冬碧望著中明老漢,遲疑地說:“二叔,這桑葉……”
中明老漢說:“背回去吧,忙了大半天,又受了一場驚嚇,也不能讓你們空手回去!”
文全聽了,忙不迭地跑進地裏,背起了背簍。兩口子既慚愧又感激地經過中明老漢子三人的麵前回去了。
可是,接下來,桑葉危機很快就過去了。因為全村家家戶戶的蠶子,此時都不需要桑葉了。這些蠶子,因為桑葉不足帶來的營養不良,使自身防禦功能降低,加之村民第一次養蠶,不知道消毒、防病——盡管這些知識兩個學生娃在會上講過,可沒有一個人聽進去,更不用說照著做了。因此,全村所有的蠶,幾乎都在後幾天時間裏,染上了一種怪病。它們不再吃食了,身子迅速腫脹起來,暴躁地在蠶床上,甚至滾到地上爬著。爬過的地方留下一道黏液,並且發出一股惡臭。莊稼人誰也沒見過這種病,也不知怎樣防治。他們看著辛辛苦苦拔了莊稼栽上桑樹養下的蠶,現在不吃不喝,痛苦地到處爬著,留下一股股難聞的氣味,而自己卻像麵對親生兒子掙紮在死亡線上而毫無作為一樣,內心隻有慌亂、痛苦和惶恐。
這天上午,文全忽然端了一篩子病蠶,來到中明老漢家裏,說:“二叔,是他們叫我們養的蠶,我們去找他們!”
中明老漢一家人聽了,自然知道文全所說的“他們”指的誰。中明老漢家裏的蠶,起病比別人家晚幾天,起初,他們還心存僥幸,可現在,大多數蠶也不吃不喝了,一樣的在蠶床上和地上爬來爬去。
中明老漢和文忠聽了文全的話,沒吭聲。可文富心裏倒動了一下,他想起過去水稻遭了瘟,他們拿不準病,文義就拿到鄉上找人鑒定的事,就說:“爸,到鄉上找人問問也行,興許能找到毛病,還有救呢!”
中明老漢聽了,沒有立即回答,佝僂著腰往外走。走到院子裏,才回頭說:“你要去就去吧,我又沒捆住你的腳!”
文富聽了,知道爸同意了自己的意見,忙也去選了一些病蠶放在篩子裏和文全一起端著往鄉上去了。
到了鄉上,卻見鄉政府辦公室門口,早已圍了幾十個人,手裏都端了裝有病蠶的簸箕或篩子,不安地望著辦公室裏打電話的周華。他們這才知道,蠶子得病的,不光是他們佘家灣村,看樣子哪個村也沒有逃過這場劫難。他們擠不進去,隻好站在屋子外邊,但周華焦急的聲音卻十分清晰地傳了出來。他說:“我們這裏的蠶子患病了,非常嚴重,是大麵積感染!”
說著,他停了話,大概在聽對方回答。過了一會兒,他又才生氣地說:“你們不能隻講發展,不講服務呀?那咋個辦?難道就眼看農民受災不管?”
說了一會兒,周華無力地放下了話筒,坐在了辦公室的椅子上。
端病蠶的群眾見了,開始騷動起來。站在裏邊的一個漢子聲音像裝了火藥一樣氣衝衝地問:“咋回事,還有治沒治?”
周華抬起了頭,好像他極不願意把這消息告訴大家一樣,說:“鄉親們,晚了!”
“啥,晚了?”大家一聽,立即紛紛叫喊起來,“那咋個辦?我們可是剜肉補瘡,拔了要成熟的莊稼,來養的這背時蟲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