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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天上,這封寄托著全家人美好祝福和充滿希望的家書,到達了文義手裏。文義把信看完,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他持著信,急忙跑到淑蓉寢室裏。淑蓉同寢室那位叫賈豔的胖姑娘,見文義來了,就知趣地走了出去。文義去掩了門,回頭高興地看著淑蓉。淑蓉見文義一雙眼睛樂成了眯縫眼,就不明白地問:“啥事樂成這樣?”

文義沒答話,過去挨著淑蓉坐下來,才把手中的信遞給她。淑蓉看了,長長的睫毛也不斷地跳動起來。可她沒說什麼,卻抬起頭望著窗外,似乎陷入了沉思。

文義見了她這副神情,心中的許多話突然覺得沒法說了。他伸過手去,捉住了淑蓉一雙細嫩的手,輕輕撫摸著。半晌,文義才把心中的千言萬語,化作了一句簡單的話,哆嗦著說:“淑蓉,我想回家!”

淑蓉像被什麼蜇了似的顫抖了一下,接著嘴角的肌肉又慣常地抽動起來。她仍看著窗外,既沒回頭也沒說話。

文義的心情,有點忐忑不安起來,他停止了撫摸淑蓉的手,卻伸出右手食指,小心地將幾根搭在淑蓉臉龐上的頭發,理到耳鬢後麵,才對淑蓉解釋說:“家裏的日子抬頭了,有希望了,我想,這個時間回去實現自己的理想,再好不過了!”

文義抱住了淑蓉的肩,像是安慰又像是自豪地說:“淑蓉,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嘛!”

“那我咋個辦?”淑蓉忽然回過了頭,看著文義,“和你一塊走?”

文義想了想,反問:“你說呢?”

淑蓉說:“我拿不定主意。”

文義說:“我的想法是你還先在這兒幹著!萬事開頭難,等我把辦廠的事弄出一點眉目了,或者幹脆等辦起來了以後,你再來。在這兒多幹一天,就多掙一份錢呢!你說是不是?”

淑蓉似乎同意了這種辦法,過了一會又問:“你啥時走?”

文義說:“我想盡快走!如果來得及,明天就走。”

淑蓉說:“還有啥事沒辦?”

文義想了想,說:“沒啥事了,剛發了工資,隻是這幾個月的獎金沒領,你到時去領了就是。”

淑蓉聽了,就一下站起來,用了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那好,我們現在到舅媽家去!”

文義聽了,不明白淑蓉的意思,以為淑蓉要他去向舅媽告別,就說:“淑蓉,時間太緊了,你能不能……今後再對舅媽說說?”

淑蓉說:“我不是要你去向舅媽告別。”

文義聽了這話,更加不明白了,詢問地望著淑蓉。

淑蓉見了,忽然問:“今天是啥日子?”

文義還是不懂,稀裏糊塗地回答說:“二十四號呀!咋了?”

淑蓉“撲哧”笑了起來,說:“你還沒把日子忘了,還不錯嘛!你的父母在千裏之外,還記著這個日子呢,自己倒忘了?!”說著,揚了揚握在手裏的信。

文義這才恍然大悟,今天正是他的生日,父母在信上已向他祝福了。可他剛才隻想著回家,竟把這個日子的含義給忘了。他頓時抬起頭來,感激地望著淑蓉,說:“我真忘了!”

淑蓉說:“這個日子,我是該親自給你炒幾個菜吃的,可這裏沒條件,隻有到舅媽家去!”

文義聽了,深情地望著淑蓉,目光中流露著火一樣熱烈的光彩,激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覺得這樣太麻煩淑蓉了,於是說:“淑蓉,不必這樣了,我們隨便……”

可淑蓉卻馬上打斷了他的話說:“這是我們這兒的規矩!”說完,臉突然羞得緋紅起來。

文義明白了,這已經不是一個女朋友送給自己的祝福了,而分明已是淑蓉用一個妻子的身份,來盡自己的責任和義務。他一下子感到十分幸福起來,不但沒有拒絕,反而高興得一把抱住了淑蓉,在她臉上狂吻起來。

淑蓉沒有動彈,隻陶醉般的閉上雙眼,讓文義盡情地吻。過了一陣,她才說:“行了,別讓賈豔看見了!”

文義聽了,這才鬆開了淑蓉。淑蓉站起來,拿過桌上的鏡子,梳理了一下被文義弄亂的頭發,然後拿起一隻塑料袋,和文義一塊出了門。經過市場時,淑蓉買了一大塑料袋葷的、素的副食和蔬菜,才提著往舅媽家去。

到了楊建設家,淑蓉舅媽看見淑蓉手裏的一大袋東西,非常詫異,說:“淑蓉,不是過年不是過節的,買這麼多東西幹啥?”

淑蓉笑著說:“舅媽,一定要過年過節才能吃嗎?今天我親自做幾個菜,讓舅媽嚐嚐!”說著,放下東西,也不管舅媽同意不同意,果然就拴起圍裙,下廚房了。

沒多久,淑蓉就做出了一桌菜,端到桌上來,笑著對舅媽說:“舅媽,嚐嚐吧,好久沒做過飯了,不知手藝還在不在呢。”說著,不斷用眼角去覷文義。

舅媽沒注意淑蓉的神情,也不明白外甥女今天這樣做的目的,隻以為她勤快、孝順,便誇獎說:“淑蓉做的菜,有啥說頭?都曉得你能幹呢!”

隻有文義心裏才明白淑蓉此時的一片心意,他操起筷子嚐了嚐她做的菜,果然火候適度,鹹淡相宜。他再次感激地朝淑蓉笑笑,心裏更明白了這個內秀姑娘的心靈手巧。他想,如果母親此時在麵前,不知該會有多麼高興。

吃過飯,他們回到廠裏,就匆匆做起準備來。到了晚上,才去向楊建設告別。楊建設仍舊黑著臉,半天才說:“佘文義,我早就曉得你是白眼狼,翅膀硬了要飛!”

文義聽了這話,大吃一驚,說:“舅,你咋說這話?”

楊建設打開抽屜,從裏麵找出一個發黃的日記本,甩到文義麵前說:“拿去,今後認不認我這個舅,這個就在於你了!”

文義接過一看,隻見扉頁上工工整整地寫著“食品公司,楊建設”幾個字,便知道這還是他在縣食品公司工作時的本子。打開一看,裏麵不但有幹果加工的配方、生產程序、質量要求,而且還有糖果生產的技術,密密麻麻地記了一本。文義一見,心裏熱起來。想不到平時看起來冷漠、不近人情的師傅,竟把珍藏多年的寶貝給了他。他一時感動得不知說啥好,張著嘴怔在了那裏。

楊建設沒等他說話,又不動聲色地說開了:“這個本子夠你這輩子用了!我曉得你的心還比這大,但不管你今後成了啥樣的了不起的人物,你如果甩了淑蓉,我都會來找你算賬!”

文義一聽,心裏又是一熱,淚水慢慢濡濕了眼眶。原來,楊建設關心他,為的是淑蓉,而擔心的也是淑蓉。淑蓉,他咋會甩了她?於是便發誓地說:“舅,你放心吧!我佘文義不是那號忘恩負義的人!我佘家祖祖輩輩也沒有這樣忘恩負義的人!”

楊建設還想說點啥,卻見淑蓉一旁嘴角抽動著,然後用手捂著嘴,跑了出去。他才再沒說什麼了,朝文義揮了揮手,說:“去吧!”

文義走出來,到處找淑蓉,淑蓉卻不見了。他知道淑蓉已經回寢室,看看夜已深了,便沒再去找她。

第二天晚上十點多鍾,文義回到了縣城。下了車,他就直奔文英的氮肥廠。他向人打聽到了文英的宿舍,去敲了半天門,卻沒人開門,也沒人答應。過了一會,隔壁的一個女工才出來告訴文義,說文英和朱健賣夜宵小吃去了。文義聽了,吃了一驚,又向女工打聽了賣夜宵小吃的地點,然後就匆匆告別了女工,過河來尋找文英了。

文義來到女工告訴的地方,果然見這裏街道兩旁賣小吃的攤點一個接著一個。有的上麵支了塑料雨布,有的周圍豎了屏風,有的則啥也沒有,隻有傍階沿的地方擺幾張小桌,在街道兩邊擺兩隻煤油爐。然而卻都熱氣騰騰,嫋嫋飄香,看來生意都很不錯。文義一個攤位一個攤位地搜尋過去,終於看見了中間攤位上的文英和朱健,他兀地站住了。隔著不斷晃動的人群和嫋嫋上升的煙氣,他首先細細地看了文英一會。他發現文英瘦了,臉色黃了,穿一件寬大的襯衣,卻難以掩飾日益隆起的肚子。再看看朱健,發現他黑了一些,卻比先前胖了。兩人一個為客人煮菜,一個端菜、收錢,配合默契,全身心地投入在了生意裏。看了一會兒,文義才激動地走過去,大叫了一聲:“文英!”

文英聽見這熟悉的喊聲,猛地抬起頭,一眼看見了文義,手中的勺子突然掉進了鍋裏,瞠目結舌地看著他,半天說不出話。周圍的攤主和顧客見了,都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定定地望著他們。

過了好一會兒,文英才動情地喊了一聲:“三哥!”接著吃力地移動身子,朝前走了一步。

文義見了,忙伸出手去,拉住了文英的手,兩兄妹忘情地凝視起來。周圍的攤主和顧客,這時才有些明白過來,收回了詫異的目光。

文義又細細端詳了文英一會兒,帶著幾分責備的口吻說:“妹,咋這樣了,還……”說著,他把不滿的目光投向了朱健。

朱健仍像過去一樣木訥,他見了文義的目光,紅了紅臉,卻不知該說什麼,隻憨厚地笑著。

文英見了,忙說:“三哥,這不能怪他!廠裏虧損,發不出工資,家裏也常常出事需要接濟,所以我們就自謀了這條生路!”說著,把文義拉到凳子上坐下來。

文義聽了,心裏十分感動,卻說:“你們也沒把這事寫信告訴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