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急忙認錯地說:“是沒寫信告訴你,怕你為我們擔心!”

文義故作輕鬆地說:“我擔心啥?你們找著了這樣一條生存的路子,我該高興呢!”

文英說:“不是為這擔心,而是怕你為廠裏效益不好,我們發不起工資而擔心。我曉得你是心裏擱不住一點事的人,尤其是對我們!”

文義見妹妹這話說到自己心裏去了,便感激地回答說:“那倒肯定是,一個娘生的,哪能不擔心呢!”

這時,朱健見他們兄妹倆隻顧說話,便過來說:“三哥,你吃點東西吧?!”

文義還想和文英說點別後的話,於是說:“不了!在火車上我吃過。”

文英聽了,忙說:“咋不吃,在這裏,又不要我們拿錢買!三哥,妹給你煮碗砂鍋米線,你嚐嚐我的手藝。”說著,就吃力地起身,也不等文義答應,挺起大肚子忙去了。

沒過多久,她果然端來一隻砂鍋,裏麵的湯還在沸騰。文義還沒吃,就聞到一股濃鬱的香味襲來。文義忙問:“這是啥湯,這麼香?”

文英在文義對麵坐下,兩眼關切地望著他,說:“哥,是用雞肉熬的湯,你多喝點吧,補身子的。”

文義又抬頭看了看文英一眼,疼愛地說:“妹,你該多喝!你舍得吃不?”

文英沒答話,朱健卻在一旁埋怨地說開了:“她呀,就是舍不得吃!”

文義聽了,也責怪文英說:“咋舍不得吃?你就是掙下金山、銀山,身體不好又有啥用?”

文英紅了臉,不好意思地說:“哥,別聽他瞎說!小家小戶,有多大家底吃?”

文義聽了,不再說話,一邊用筷子挑起細細的、白白的米線往嘴裏送,一邊在心裏翻騰開了。過了一陣,才抬起頭,激動地看著文英說:“妹,你變了!”

文英不懂地問:“咋變了?”

文義說:“變得懂事了!變得像我們佘家的女人了!勤勞、肯吃苦、善良、節儉,天下女人應該有的優點,你全有了!”

說完這話,文義喉頭忽然“咕嚕”一聲,像被啥東西堵住了一樣。他想起了妹妹小時,想起了和庹平發生那事的一段日子,想起了兩年前進城賣家具時對她嚴厲的教育。她終於變了。他從她身上,看見了一個農家女孩子天生具有的吃苦耐勞、忍辱負重、樸實好強……的本性,看見了一個妻子與母親義不容辭的責任。文義的眼前漸漸模糊了,從文英身上,文義又想起母親一輩子的含辛茹苦,想起淑蓉前天親手為他做的幾樣菜,想起玉秀姐這兩年的不幸遭遇,還想起春梅……想著想著,他幾乎有點情不自禁了。他真想過去擁抱住妹妹,還想站起來大聲地向全世界女人說一聲,他愛她們!崇拜她們!尊敬她們!

文英見哥哥突然不說話了,不知咋回事,忙問:“哥,你咋了,妹做的米粉不合你的口味?”

文義眼裏盈滿了淚水,心裏酸酸的。他怕文英看見,就把頭埋在砂鍋上,讓嫋嫋上升的霧氣遮住雙眼,然後盡量用了平靜的口吻說:“咋不好吃?太好吃了!這還是我頭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呢!”

文英聽了,又要去替文義再煮一鍋,文義一把按住了她,說:“妹,你成心把哥脹死哦?”文英聽了,才沒再去煮。

文義吃完,文英就叫朱健收攤。文義見時間還早,勸他們別忙收。他們不聽,忙把東西收進板車裏,朱健頭裏拉著走了。文英過來拉著文義,說:“哥,走吧,我們回家再談!我還沒仔細看你,你好像瘦多了。”

文義說:“我沒瘦,你倒不如以前了!”說著,見文英拉著自己的手,忙說:“妹,讓我扶著你,別摔著了!”

文英說:“沒事,哥!”可還是把手臂給了文義。文義就扶著文英,兩兄妹慢慢從大橋向氮肥廠走去。

到了廠裏,兄妹倆才真的像有說不完的話似的,都打開了話匣子。文義向文英談了出去將近兩年的經曆,談了春梅姑娘,更多地談了淑蓉,又向文英和朱健說了自己想回家辦廠的事。文英和朱健聽了,都非常高興。接著,文英向文義也談了家裏近兩年來發生的事,如文富進城做蔬菜生意發生的不幸,文忠被劉副鄉長“修理”的事,天誌老頭的死,以及玉秀姐離婚遇到的障礙……有些事,文義從家裏的來信中,已知道了個大概,有些則一點不知。現在聽文英說了,更激起了對父母、大哥、二哥的思念。這時不知不覺雞叫三遍了,朱健在一旁打瞌睡。文英見了,勸文義上床躺一會,文義卻一點沒有睡意。出門看看天已微露曙色,便歸心似箭地想立即回去。文英要他天亮吃過早飯再走,可文義不答應。他們便隻好在晨光熹微中,把文義送到了大門外,然後兄妹倆戀戀不舍地告了別。

文義回到家裏,中明老漢、田淑珍大娘和文忠夫婦、文富,正圍著桌子吃早飯。全家人一見文義,頓時愣住了。中明老漢放下筷子,抖動著臉上的皺紋,看了文義半天,咧著嘴說:“好哇!你……你……真是你回來了呀!”

文義放下行李,回頭對中明老漢說:“爸,真是我回來了!”

文忠說:“咋不先寫個信回來?”

田淑珍大娘沒等文義答話,過來拉住文義,上下看著,說:“過來,讓媽看看,媽心裏牽掛著你呢!”說著,她眼角掛上了晶瑩的淚花。

文義見了,心裏感動起來,說:“媽,我也一樣,牽掛著家裏呢!”

說著,盧冬碧忽然想起什麼,在一旁大叫了起來:“哎,老三,你的……對象呢?”

這一說,都提醒了大家,全家人的目光都一下集中過來。田淑珍大娘恍然大悟地跟在盧冬碧話後麵問:“是呀,那個姑娘呢,咋不一塊回來?”

文義見大家這麼關心他,就故意笑了笑說:“媽,你們咋這麼著急?”

田淑珍大娘說:“媽能不急嗎?快對媽說,是不是你待人家不好,被別人甩了?”

盧冬碧也說:“是呀,老三,你快告訴大家!”

文義想了一想,這才對大家說:“媽,嫂,人家怕你們不願意,不好意思來。她要我回來先問問你們,要沒意見,她過一段日子就來。”

田淑珍大娘聽了這話,急忙說:“我們啥時說過不願意?”接著,她去牆上取下裝有文義和淑蓉照片的鏡框,喜眉喜眼地看著淑蓉的照片說:“這麼好的姑娘,打起燈籠火把也難找,我們為啥不同意?”

文義接過鏡框,見家裏的人把淑蓉和自己在康平市照的那張西裝革履的照片放在一起,一下勾起了對往事的許多回憶。又見照片上的淑蓉,恬靜地微笑著看著自己,就湧起了對淑蓉的思念,這才對母親老老實實地說:“媽,我們耍得很好,你放心。過不了多久她就會來的!”

聽了這話,田淑珍大娘才放心了,說:“沒吹就好,找個好姑娘不容易呢!”

大家都隻顧說話,忘記了吃飯,文富這時才說:“老三,你還沒吃飯吧?”

文義說:“沒吃,二哥!”

大家一聽,才回過神來,說:“吃飯!吃飯!”

文富忙去為文義舀了飯來,一家人就暫時不談啥了,吃起飯來。

吃過飯,中明老漢說:“你們先出去幹活,我和文義再擺會兒龍門陣!”

文忠夫婦、田淑珍大娘和文富聽了,沒說啥,都各自先出去忙活路了。等大家都走後,中明老漢才不慌不忙地裹起一杆煙,點燃了,悠悠地噴出一口煙後,這才細言細語地問:“文義,這次回來,走不走了?”

文義從來沒聽見父親用這種和藹、商量的語氣和自己說過話,現在猛一聽,覺得是這樣親切,禁不住內心一陣激動,於是便堅決地說:“爸,我不走了!”

中明老漢抬起頭來,眼睛裏閃著又驚又喜的光芒,看著文義說:“真不走了?”

文義說:“爸,真不走了!”

中明老漢顯得高興起來,臉上的皺紋舒展開,說:“不走了好!這將近兩年的時間裏,我看出來了,這家裏還真離不了你這顆夜明珠呢!”

文義聽了父親難得的、發自內心的誇獎,心裏十分高興,於是就說:“我想在家裏辦一個小食品加工廠!”

中明老漢聽了這話,猛地抬起頭,吃驚地望著文義。

文義怕父親說出反對的話,急忙充滿信心地接著說:“爸,我離開家時心裏就想過,要出去學門技術,回來自己幹番事業。這一年多,我在一個鎮辦食品廠幹活,淑蓉的舅是這個廠的師傅,我已經從他那裏學到了小食品加工的全套技術。我們自己辦一個廠,肯定能賺錢!”

盡管文義說得十分肯定,可中明老漢聽了,立即陰了臉色。他一時沒有答話,不聲不響地又裹起一杆煙,一口接一口地“吧嗒”起來。從嘴裏和鼻孔裏噴出的辛辣的煙味,直朝文義撲來。文義見父親這副模樣,立即知道遇著頭道障礙了。果然,中明老漢一杆煙吸完,語氣雖輕卻不容置疑地說:“你娃兒又想花花點子了?辦啥廠?牛皮不是吹的,我們祖祖輩輩,臉朝黃土背朝天,沒人侍弄過啥廠,你也趁早死了那份心!”

文義聽了,不甘屈服地說:“爸,您就莫阻攔我吧,肯定能成!”他看著父親,見父親沒答話,又補上了一句,“我就是為辦廠,才回來的!”中明老漢說:“不管你是為啥回來的,這廠就是不能答應你辦!老子是為你好!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多,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啥能辦啥不能辦,我心裏有數。辦廠?咋辦?連老子想起來都好像天狗吃月亮,不曉得該從哪裏下口,何況你才出林的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