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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明老漢一家寄予了全部希望的二茬麻,卻因供銷社突然停止收購,而把全家人送進了巨大的打擊和深深的失望中。

這天,他們正收割著二茬麻,幾把鐮刀同時在地裏揮動,“哢嚓、哢嚓”的割麻聲十分清脆悅耳。這清脆的聲音像一首動聽的樂曲,響在中明老漢一家人的心頭,使他們忘記了暑熱,忘記了疲勞,而沉浸在了一種幸福的陶醉中。這時,文全突然從機耕道上匆匆走來,看見他們這個忙碌和緊張的場麵,突然大聲喊了起來:“二叔,這麻沒人收了,我們是抱雞婆扒糠殼,空歡喜一場!”

他們聽了,還以為文全開玩笑,齊聲說:“文全,你莫胡說!”

文全說:“二叔,我才不是胡說!我才從鄉上回來,親眼看見告示的!說是頭茬麻,還壓在供銷社的倉庫裏,賣不出去,供銷社也沒有這筆資金來收麻了!不信你們自己去看看吧!”

全家人聽了,這才有些半信半疑。大家像傻了一樣,互相看著。半晌,文富突然對中明老漢說:“爸,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去看看!”

中明老漢聽了,回過神,朝文富點了點頭,說:“去看看吧!真要是那樣,我們咋活呀?!”

文富聽了,立即丟下鐮刀撒腿就跑。到了鄉供銷社門前,果見大門緊閉,一些賣麻的群眾守候在那裏,氣憤地議論著,不時還夾著粗魯的罵聲。文富沒心思聽他們說的是些啥,徑直擠進去,讀起貼在大門上的一張告示來。告示上寫著:

告示

接上級通知,本社停止收購青麻,望廣大群眾互相轉告。

文富將告示看了兩遍,失望地低下了頭,一邊悻悻地退出人群,一邊喃喃自語地說:“完了!完了!看著銀子化作水,倒不如不種!”說完,正準備往回走,卻見劉副鄉長和另一名鄉幹部,胳膊下夾一隻人造革公文包,手裏提著草帽,朝這裏走了過來。文富滿腹心事,低著頭,假裝沒看見地從劉副鄉長身邊走了過去。可沒走多遠,文富聽見了身後一片吵嚷聲。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在供銷社賣麻的群眾攔住了劉副鄉長。

村民們怒氣衝衝地說:

“叫我們種,種了又不收,哄小孩呀!”

“這東西不能吃,不能穿,做柴燒還不起火,叫我們咋辦?”

“是呀,還不如稻草,稻草還可以肥田呢!”

劉副鄉長等大家說完,才說:“大家找我,我有啥法?大鼻子洋人不要青麻了,我們有啥法?”

群眾又吵起來了:

“說得輕巧!我們的損失哪個賠?”

“就是!我們把醜話說在前頭,這青麻要是政府不收,哪個叫咱們種的,我們就找哪個!”

劉副鄉長又有點耐不住性子了,說:“是縣委、縣政府叫種的,你們去找縣長、縣委書記吧!”

群眾說:“一個蘿卜一個坑,我們才不去找他們。是你們叫我們種的,我們就找你們!”

劉副鄉長見和大家說不清,就一邊往外走,一邊說:“行了行了,今天還有重要事情下鄉,晚上回來,我們再向縣上請示請示!”說完,匆匆離開了這裏。

群眾又盯著他的背影罵了起來。文富沒和大家一起發牢騷,隻深深歎了一口氣,接著憂心忡忡地往回走了。

回到青麻地裏,中明老漢他們還在地裏忙著,隻是沒剛才那樣勁頭大了。一見他回來,全都從地裏直起身,用疑慮、不安的目光望著他。過了一會兒,中明老漢才忍不住地問:“咋回事?”

文富隻好把告示和供銷社門前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父親、大哥、文義和母親及大嫂。

文富的話一說完,全家人都呆若木雞地僵在了地裏,沒有一個人說話,空氣都仿佛凝結了,隻有風吹麻葉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分外清晰。隔了一會兒,文忠和田淑珍大娘像癱軟似的,在麻堆上坐了下來。接著,中明老漢和盧冬碧也坐了下去,隻有文義還在陽光下立著,兩眼凝視著遠方。

半天,文忠才甕聲甕氣地罵開了:“啥洋人不要?龜兒子些,還不是坑莊稼人!”

中明老漢捧了頭,難過地自語了起來:“這當幹部的也不知咋的,上嘴皮跟下嘴皮一合,說不收就不收了。”

文忠說:“要是真不收,我們家就坑得最苦!光化肥錢就丟了幾千元在裏麵呀!”

田淑珍大娘說:“那是文義一年多的血汗錢,說辦廠都沒辦……”

文義這時突然收回目光,大聲說:“爸,媽,不用埋怨!他們和我們訂了合同的,有法律保護我們!真要不收,我們就和他們打官司!”

聽了這話,大家都似乎嚇了一跳,緊張地盯著文義。中明老漢倏地抬起頭,問:“你和誰打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