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義說;“鄉政府嘛!”
中明老漢突然神經質地笑了起來,說:“嘿嘿!你娃兒要和鄉政府打官司?嘿嘿,老子活了六十年,還沒聽說過平頭百姓告當官的!”
文忠也說:“老三,你那是說空話!”
連文富也懷疑地說:“老三,劉鄉長也沒說不收!他說向縣上請示。我們辛苦一點,天天到鄉上看一看,興許很快就收了呢!”
田淑珍大娘也說:“就是!管它貴賤,隻要收了就好!”
文義望了望他們,一種悲涼的感覺從心頭掠過。可他沒再說啥,因為真的收不收,他還不知道。
坐了一會兒,中明老漢又站了起來,說:“坐著幹啥?快割吧!”
文忠伸了伸酸痛的腰,泄氣地說:“忙啥,反正也還沒收!”
中明老漢說:“沒收也要割回去嘛!再不趕快割,過幾天就隻有做柴燒了!”
文忠還是說:“要是真賣不出去,倒不如留在地裏做柴燒,省得累死累活!”
中明老漢一下生起氣來,大聲罵了一句:“雜種些,懶病作怪!”
說著,獨自去割麻了。文忠、文富、文義和田淑珍大娘、盧冬碧見了,不敢再頂撞,也紛紛拿起工具幹起活來。可地裏卻缺少了先前歡樂的氣氛。
接下來的幾天裏,他們一邊收麻,一邊每天派一個人去鄉上打聽收購的消息。可帶回的,總是令人失望的話。直到青麻都收割完了,還不見收購的動靜,一家人更加焦急不安起來。後來的一天,文富終於從鄉上帶回了一個好消息:供銷社貼出告示,開始收購了,隻是價錢特低:頭等四元錢一公斤,中等三元,尾等隻一元一公斤。文忠聽了,不滿地說:“這不是算計我們嗎?連化肥錢都賣不出來呢。”
可中明老漢還是為開始收購了感到高興,說:“政策又不在我們手裏,有啥辦法?賺錢往前算,蝕本往後算,總比不收強!趕快裝車去賣!”
文忠兄弟三人聽了,趕快拉出兩架板車,將一捆捆陽光下白得晃眼的皮麻裝在車上。不一會兒,父子四人就拉著兩座小山似的麻捆上路了。
走到快攏場口的時候,兩個漢子迎麵走來,突然又喊住他們說:“佘大伯,莫拉去了!”
中明老漢父子四人忙站住腳,問:“又咋了?”
一個漢子說:“供銷社又停止收購了!”
父子四人如聞驚雷,又一次目瞪口呆起來,不知所措地望著漢子。
半天,文富才回過神,說:“我剛才看了告示,開始收購青麻了,咋打個轉又不收了?”
另一個漢子說:“現在又貼了一張告示出來,說接上級緊急通知,因缺少資金和堆放的倉庫,又停止收了!”
文忠聽了,憤憤地說:“龜兒子屙尿變!”
文富還是不肯相信,說:“我不信,這才多長時間,隻隔三四個小時嘛,就又不收了?”
一個漢子說:“不信你們拉去看看,好多賣麻的人都在鄉政府的院子裏鬧呢!”
文忠說:“真是這樣,我們倒要去看看稀奇!”說著,兄弟倆像賭氣似的,埋著頭,躬起身,拉著車大步向前走去。文義和中明老漢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拖著沉重的雙腿,跟了過去。
父子四人來到鄉政府大院對麵的公路上,果然聽見從鄉政府大院裏傳來一片混亂的叫喊聲。文忠、文富忙把板車停靠在公路邊,父子四人居高臨下地看去,隻見鄉政府大院裏,聚集了好幾百人,有人扛著麻捆,有人屁股下墊著麻捆,還有人手揮舞著弄亂的麻絲,怒氣衝衝地吼著,叫著。叫聲雖然雜亂,可不時仍有一兩聲氣憤中夾著無奈的吼叫,傳進他們的耳裏:
“當官的,咋不出來?!”
“收麻!”
“收麻呀!”
叫聲一浪高過一浪,似乎要把鄉政府這幢三層樓房的建築掀翻。
父子四人看見這場麵,一時誰也沒說話。可看著看著,中明老漢突然像抽筋一般,身子哆嗦了一會兒,接著撲在了麻車上,手捶著麻捆,難過地哭了起來。
文忠、文富、文義見了,急忙過去扶住他,異口同聲地問:“爸,你咋了?”
中明老漢兩手抓著麻捆,頭埋在麻堆裏,文忠、文富拉也沒把他拉起來。他的蒼老的哭聲越來越響亮,一邊哭一邊說:“天啦,今後我們咋辦?你們咋說不收,就不收了?讓我們今後咋過日子呀,嗚嗚……”
文忠、文富、文義聽了這含血帶淚的哭聲,心裏也異常難過起來。這麼多年,不管父親遇到了多麼大的打擊,都沒有這樣傷心過。兄弟三人都一時不知怎樣勸父親,過了一會兒,文忠還是過去,想把父親從麻堆上拉起來,一邊拉,一邊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