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這次真的生氣了,說:你不說就算了!就等著別人像切菜板上的肉一樣,來切吧!

又說:我沒見過你這樣的男人!你走吧,我不想再管你老娘的事了!

湯老大一聽牛二這話,就又“撲通”一下跪在了牛二麵前,束手無策地說:支書,你、你別生氣,你知道,我一急,就、就說不出什麼!你出麵幫、幫我們說句話,比什麼都管用,我求、求你了!

說著又磕頭。

牛二心又軟了,說:好了好了,你起來!我牛二服善不服惡,服軟不服硬。遇到你們這號窩囊廢,我也沒法了!我答應你,他們來了,你就跟他們說,是我同意你老娘土葬的!他們要是還想怎麼樣,就叫他們來找我,天塌下來我頂著!

湯老大一聽,高興了,馬上爬了起來,對牛二說:支書,有你這話,我啞巴吃湯圓——心裏就有數了!我這就回去給我老娘辦喪事!

牛二立即大聲說:還辦屁個喪事呀?

湯老大愣住了,說:不辦了?

牛二說:還不趕快找點磚或石頭,把那墓門堵上!

湯老大說:就這樣堵上?

牛二說:你還想埋到不臭掏開臭,等他們來往你老娘屍體上潑汽油呀?

湯老大明白了,馬上說:是,是,支書你說得對,我回去就堵上,不辦喪事了!

說完,湯老大就急匆匆地走了,回去就真的找了一些磚塊和水泥,把那墓門給砌上了。

第二天上午,鄉上的宋民政果然帶著一群人,來到湯老太的大兒子家裏,要湯老太的大兒子,要麼交五千元錢,要麼起屍火化。湯老太的大兒子一見來了那麼多當官的,還有穿製服戴大蓋帽的,早就嚇慌了,哪裏還說得出一句完整的話。沒法,就又找牛二來了。

牛二不慌不忙地問湯老大:是些什麼人?

湯老大說:除了鄉上宋幹部,還有一個說是縣上的局長,一個科長,其餘的就不知是什麼人了。

又恐慌地說:他們不但拿著鐵釺子,還真的提得有汽油!

牛二說:我跟你說過,叫他們來找我,你沒說嗎?

湯老大說:我說了,可他們不來!

牛二突然怒火中燒,像一堆幹透了的柴禾一樣熊熊燃燒了起來。他繃緊了兩腮的肌肉,磨著牙憤憤地罵了一句:驢日的!

湯老大哭喪著臉說:支書,你就行行好,動動步,去對他們說說吧!要不然,他們真挖了我老娘的墳,怎麼辦?

牛二沒法了,就說:那好,我去看看吧,我不相信這些驢日的真的這樣沒有人性,要挖墳!

牛二就去了。

牛二到了湯老大家。那些人見湯老大不交錢,已經到墳園去了。

牛二又趕到杜家墳園。

墳園裏圍了很多人。不但有杜家梁村民組的,周圍的村民組也來了不少人,每個墳頭上都站滿了人,一些人還爬到樹上,到處都是亂哄哄的聲音,比正月十五的廟會人還多。

湯老太的小兒子和兩個兒媳婦,四仰八叉地躺在老娘的墳墓前麵。還有以湯仲榮為首的幾個姓湯的村民,他們平時雖然和湯老太沒有多少來往,可現在人已死了,看在一個姓的分上,這時也同仇敵愾地站在湯老太的墳墓四周,像保衛陣地一樣保衛著這個本族寡婦的屍體不受侵犯。宋民政帶來的“執法人員”,則一個個鐵青著臉,滿麵怒容又虎視眈眈地看著地下的婆娘和男人及旁邊的湯姓漢子。有兩個漢子手裏握著釺子,另兩個人手裏,真提著裝汽油的鐵桶子。“執法人員”旁邊,又站著一群村民,一個個又怒目注視著他們。

空氣似乎已經很緊張了。太陽在人群頭頂上放出的光像是團成了一個球的樣子。

看見牛二來了,村民鬆了一口氣,說:這下好了,牛支書來了!

說著,大家自覺讓開了一條道。

宋民政看見牛二,就附在身邊那個人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那人就抬起頭來,目光凶凶地看著牛二,有些不懷好意的樣子。

牛二就走到了這夥人麵前。

宋民政見了,先咧開嘴笑了笑,就指著他剛才說悄悄話的那人和另一個人,對牛二介紹說:這是民政局分管殯葬改革的朱局長,這是縣殯葬改革辦公室的李主任李科長!

然後又才對那兩個人說:這就是牛支書!

牛二覺得這個宋民政的笑,有些皮動肉不動,裏麵藏著奸。

但牛二沒計較,聽了宋民政的介紹,想跟姓朱的和姓李的握握手,心想:不管怎麼說,他們還是客人,我可不能沒禮貌!

牛二把手伸到半路,卻見朱局長一點也沒有想和他握手的意思,而且昂著頭,眼睛望著天上,鼻塞似的哼了一聲。

牛二看見這家夥傲慢的樣子,急忙把手縮了回來,心裏罵了一句:什麼東西,給臉不要臉!

牛二心裏也不高興了。

牛二見姓朱的鼻孔朝天,也抬起臉望了一下天。他們頭頂,有幾塊黑麻布般的雲彩在飄動。地下,陽光和陰影互相追逐,既像在玩迷藏的遊戲,又像廝殺博弈。

牛二見姓朱的還是愛理不理的樣子,就故意開了一句玩笑,說:朱局長,會不會下雨?

姓朱的聽了牛二的話,有些摸不著頭腦,卻從天上收回了目光,對牛二沒好氣地說:我怎麼知道會不會下雨?

牛二說:你看了半天天,我以為你在觀察天氣呢!依我看,這天不會下雨,可能隻會吹點風!不過,先打雷,後吹風,有雨也不凶,你放心!

姓朱的知道上當了,說:你不要跟我來這一套!姓牛的,對不起,我就不叫你支書了,你沒意見吧?

牛二原打算還是想好好跟姓朱的說說話的,可聽了這話,就不想正經了,說:沒意見,我哥叫牛大,可沒活多久就死了,我弟叫牛三,但我媽響應政府的號召,計劃生育,沒把他生下來,所以我就叫牛二!

朱局長揶揄地說:你還知道自己叫牛二呀!

牛二說:知道,知道!

說完又問:請問你叫什麼?

朱局長沒想到牛二會這樣反問他,一時就愣住了。

宋民政就立即圓場說:老牛,我剛才不是已經介紹過了嗎?這是朱局長!

牛二立即瞪圓了眼,對宋民政吼了起來:局長是什麼東西?不過是縣長下麵的家夥嘛,有什麼了不起!人有姓,狗有名,難道他從他媽的窟窿裏鑽出來就是局長?我是問他叫什麼!

朱局長一聽這話,立即變了臉色,指著牛二說:你、你……

牛二說:我什麼?我問問你叫什麼,也不犯法?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這些名字哪個不比你的名字響亮,可他們還允許人叫呢,你哪裏還比他們大?

朱局長一下語塞了。

過了半天,朱局長才乜斜著牛二說:我叫朱定春,告訴了又怎麼樣?

牛二說:這就對了!你叫我牛二,我就叫你朱定春,我們牛和朱(豬),原本就是一樣的貨色,好不到哪裏去,就大哥不說二哥了!

朱局長臉黑成了鍋底,說:隨你怎麼叫,我不計較!我隻問你,聽說這湯老太,是你同意土葬的?

朱局長的眼睛裏,帶著挑釁和淩厲的神色。

牛二也乜斜了一眼朱局長,昂著下巴,以挑釁回敬挑釁地說:不錯,是我同意了的!

朱局長一下火了,聲音冷硬而氣勢淩人,像一個嚴厲的家長訓斥自己搞破壞的兒子一樣,大聲質問地吼道:你有什麼權利同意她土葬,啊,誰給你的權利?

牛二不屑地看了看朱局長,然後不慌不忙地說:良心,你知道不知道?是良心給我的權利!

牛二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朱局長一時沒明白過來,說:什麼良心?

牛二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聲音提高了,說:天理良心!

朱局長明白了,避開了牛二的話,又問:你知不知道縣上殯葬改革的政策,啊?

牛二還是很平靜,說:知道呀!

朱局長加重了語氣:知道還同意她土葬?

朱局長一加重語氣,就顯出有些氣勢洶洶要吃人的樣子來。

牛二說:你別問我,你問你自己!

朱局長說:我自己怎麼了?

牛二說:你不知道?那我來幫你回答好了!我們村李老爺子死了,在家裏辦了二十多天喪事,還請了縣上的電聲樂隊,不但土葬了,修的墳墓占了半畝地,你們不僅沒來“執法”,也沒有見你們來收土葬費,還送了花圈,這是怎麼回事?眼遭日瞎了,耳遭雷打聾了?你說說,啊!

圍在湯老太墳墓周圍的村民,聽了牛二這話,就也一齊說了起來:是呀,說呀,不能一樣人情兩樣待呀!

朱局長臉一下紅了,過了很長一陣,才說:那是過去的事了!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既往不咎!

牛二盯著朱局長,緊跟著問:那你說從什麼時候開始咎?

朱局長想了一想,說:就從今天開始!

牛二說:這可是你說的,啊!

朱局長說:是我說的,又怎麼樣?

牛二說:好!

說著,牛二就朝眾人看了一遍,然後就提高聲音說:大夥兒都聽見了,朱局長說從今天開始,過去的既往不咎!湯老太死了都將近五天了,算不算過去?

眾人就一起答:算!

朱局長的臉又拉下來了,對牛二說:姓牛的,你這是詭辯!我早就聽說了,你不喜歡按規矩出牌,腦殼不好剃!我今天專要看看,我究竟把你的腦殼剃得下剃不下來!

牛二故意大聲笑了起來,說:那歡迎呀!不過,我也得明白告訴你,我牛二這人,是長大的,不是嚇大了的!你講理,我比你還講理,你流氓,我比你還流氓!寧輸一個腦袋,不輸一口氣,不信我們走著瞧!

朱局長接著牛二的話,說:瞧就瞧!

說完,朱局長就回過身子,對手持釺子的兩個漢子大聲命令說:給我把墓門撬了,就地火化,我看誰有膽量來阻攔!

兩個手持釺子的漢子正要動,湯老太兩個兒子和兩個媳婦,湯守茂等及十幾個路見不平的村民,一齊往湯老太的墓前一站,雙手叉腰,橫眉怒目地說了一聲:我看誰敢!

兩個手持釺子的漢子就站住了。

朱局長臉上的肌肉開始抖動起來,眼裏噴著火,仿佛要把牛二像幹柴一樣點燃。過了好一會兒,朱局長才咬著牙,指著牛二,一字一句地說:姓牛的,今天這事你要負全部責任!

牛二說:我負什麼責任,啊?我明告訴你,這姓湯的和我非親非故,我也沒有得他們什麼好處,我就是心裏不平!這麼說吧,你們先去把李老爺子的墳開了,把屍骨就地火化了,這兒不用你多說半句話!我叫他們自己撬開,還不用你們的汽油,我們自己找汽油,就把湯老太燒了!如果李老爺子的墳不挖,你休想動湯老太的墳一下!

說完,牛二就又對眾人說:大夥兒說,這樣公平不公平?

眾人就一齊舉著胳膊大叫:公平!

朱局長胸脯起伏著,大聲叫了起來:你想幹什麼?想帶頭暴力抗法是不是?想煽動群眾鬧事是不是?

牛二說:我抗的就是你那個法!你要拿得出有權有勢有錢的人死了不火化,無權無勢的窮人死了就要去火化這樣的法,我二話不說,自己動手去把這個墳開了!

眾人聽了,又跟著喊了起來,說:對,法律麵前人人平等,不能欺負窮人!

朱局長看這場麵對自己實在太不利了,十分狼狽地站了一會兒,就對牛二說:今天這事,不但是你帶頭阻撓我們執行公務,而且還有意煽動群眾和我們對立,完全喪失了一個共產黨員和幹部的立場!你跟我們到鄉上去,把問題說清楚!

牛二說:我要是不去呢?

朱局長說:那就把你扭送起去!

牛二說:你沒這個權力!

朱局長說:你看我有沒有這個權力?

說完,朱局長就對他的幾個隊員說:把他扭到車上去!

那幾個隊員卻隻互相看了看,沒有誰上去。

朱局長惱羞成怒了,罵了幾個隊員一句:飯桶!

朱局長就親自過去,在牛二背後推了一下,大聲說:走——

牛二打了一個踉蹌,但站穩了,回過頭說:朱局長,你聽著,你再推我也就不客氣了!

朱局長沒管牛二的警告,又推了一下。

牛二就真的不客氣了,反過身來,也推了朱局長一下。

牛二的氣力當然比朱局長大。

朱局長一個仰麵朝天,就摔在了地上,落地的姿勢竟然還有些優美。

朱局長爬起來,像猛虎下山,撲過去就擰住牛二的衣領。

這兒湯守茂幾個漢子和湯老太的兩個兒子和媳婦一見,怕牛二吃了虧,馬上撲過去,抓的抓朱局長的手,拉的拉朱局長的衣服。鄉上的宋民政和幾個“執法隊員”見了,就馬上丟了手裏的釺子和汽油桶,又朝湯守茂和湯老大、湯老幺等撲了過去。旁邊一些村民見了,又立即朝“執法隊員”撲了過去。

一時,幾十個人難分難解地扭在了一起,而周圍的吼叫聲,更是響成一片。墳園上邊一棵油桐樹上,幾隻看不見身影的鳥兒在闊大的枝葉上跳來跳去,大聲鳴啾著,似乎也是滿腔怒火、忍無可忍的樣子。又像是給誰呐喊助威。

正在這時,劉書記騎著摩托車,“突突突”地駛進了墳園裏。劉書記是接了宋民政的電話才趕來的。牛二和朱局長才發生爭執時,宋民政就覺得今天可能要出什麼事兒,因為他太了解牛二的脾氣了,是個二杆子。他不放心,就悄悄出去對劉書記彙報了現場的情況。劉書記心裏不踏實,所以就騎著摩托趕來了。

劉書記一看這個情況,心裏更急了,也顧不得什麼,跳下摩托車,衝過去,對扭著“執法隊員”的村民,一通亂踢。一邊踢,一邊大聲罵:驢日的,反了你們!反了你們!

那些村民一看,是劉書記,就鬆了手。

然後就都鬆了手,朱局長和牛二從地下爬了起來。朱局長和宋民政,還有兩個“執法隊員”的衣服被撕破了,牛二和湯守茂的衣服也被撕破了。朱局長的臉除被地上的石頭蹭破了一層皮以外,還有幾道明顯的抓痕,在滲著細細的血珠。牛二的臉也有幾道被抓破的指痕。

朱局長爬起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地退到一邊,胸脯一邊起伏,一邊“呸呸”地往地上吐著嘴裏的泥土。吐完了,就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氣,缺氧似的。

牛二爬起來,也朝地上“呸呸”地吐了兩口,然後抹了抹嘴,站在原地沒動,胸脯也一起一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累急了的樣子。

劉書記把他們都看了一陣,突然奔到牛二身邊,一把擰住牛二的衣領,紅著眼,咬緊了牙齒說:牛二你個驢日的,你今天幹得好!

說著,就把牛二使勁往前一拽,拽到了朱局長麵前,然後按著他的頭,繼續咬著牙說:你個驢日的,你知錯不知錯,啊?

牛二這時喘息有些平緩了,把頭往上一抬,看著劉書記大聲說:我有什麼錯,啊,有什麼錯?我沒有錯,沒有錯!

劉書記腮幫子氣得鼓了起來,又狠狠地按了一下牛二的頭,說:你個驢日的還強!你知道你今天是什麼行為,啊?

牛二又把頭一抬,像安了彈簧似的,說:我不知道!我還是那句話,他們去把李老爺子的墳開了,把屍骨拿去火化了,湯老太的屍體不去火化,你把我推進火化爐!

劉書記牙齒咬得發出了聲音,在牛二腿上踢了一下,大聲吼著說:李老爺子關你事!

牛二的腳在地上跳了一下,強著脖子說:怎麼不關我的事?大路不平旁人鏟!

劉書記又在牛二腿上踢了一下,說:你鏟個!你還是不是個支部書記,還有沒有黨性?

牛二又在地上一跳,說:什麼叫黨性,難道都像你們這樣才叫黨性?

劉書記一聽牛二竟然把自己也牽扯進來了,就再狠狠地把他的頭往下一按,說:你個驢日的,有你這樣說話的嗎?我再問你一句,認不認錯?

牛二又馬上把頭抬了起來,響亮地回答:不認!

又說:我沒有錯!

劉書記再也忍不住了,鬆開牛二,對準牛二的屁股,使勁一腳踢去,說:我踢死你個驢日的!

牛二搖晃了兩下,站穩了,說:你踢死我也不認錯!

劉書記沒法了,就說:我撤了你個驢日的!

牛二說:你撤了我也沒錯!

劉書記又要去踢牛二的屁股,這時朱局長站了起來,對劉書記說:老劉,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別瞎子打燈籠——白費蠟!今天這事,我和他沒完!我聽說了,他有一套“日媽理論”,我倒要看看,這事究竟誰日誰的媽!

說完,朱局長咬牙切齒地瞪了牛二一眼,似乎想一口把他吃下去的樣子,對他的隊員們揮了一下手,大聲說:走,回去,我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說完,連頭也沒回,就朝路邊的汽車走去了。

大家都一聲不吭地看著朱局長去的方向,眼神有些恐懼和絕望,就像小雞嗅到了黃鼠狼的味道似的。

等朱局長的小汽車屁股後麵冒著如掃帚星尾巴似的白煙走遠後,大家才回過頭。

無形的清風從遠方吹來,搖著墳園裏麵的油桐樹葉,斑斑駁駁的光影在地上交相更迭。

劉書記繼續繃著臉,手指頭點著牛二說:好你個驢日的,我給臉你不要,你都聽見了,你等著吧,有你驢日的好果子吃!

牛二說:該死的雞雞朝天,隨他怎麼樣!

劉書記氣得發紫的臉慢慢轉青轉白,鼻子、眉毛還有嘴唇,扭曲得像是經過反複團過的一張皺巴巴的紙一樣。他用手點著牛二,可手指卻不斷顫抖,打著哆嗦說:好、好,你、你英雄,你好、好漢,你堅強不、不屈!如果是在戰、戰爭年代,你會成為烈士,可你現在是混賬王、王八蛋!混賬王八蛋!

牛二說:混賬王八蛋不是我,是那些把政策條文掛在嘴上,背地裏卻另搞一套,演戲哄老百姓的人!我也不說多的,劉書記你想一想,一樣的政策兩樣搞法,還有什麼公平、正義?還叫老百姓今後怎樣相信我們,相信政府?今後我們說話還有誰聽?

劉書記嘴角浮現了一絲譏笑,說:好哇,你現在出息了,能幹了,還給我上課了?你、你就到先到拘留所去吃一段時間的八兩米,再出來改變這個世界吧!我、我懶得管你這個驢、驢日的了!

說完,劉書記真的再也沒說什麼,爬上摩托,一踩油門,摩托車就一路白煙地開走了。

就剩下牛二和一墳園的村民了。一時,墳園裏寂靜無聲,像是一下子荒蕪起來並且充滿了憂鬱和痛苦的樣子。過了一會兒,才刮來一陣風,使樹葉互相撕扯起來,猶冤魂鬼魅發出的聲音。

雖然已上初夏,可人們都覺得心裏十分寒冷,像是被塞進了冰窟裏,連周圍的空氣也有些寒氣襲人。

太陽發白,天像害了貧血病,等著要從哪兒輸血。

許久,村民們才向牛二靠攏過來。

一個個臉上都掛上了擔心的神色。

湯守茂湊近了牛二,問:牛支書,他們真的要抓你蹲監獄?

圍在牛二身邊的人也說:是呀,是不是真的有這麼嚴重?

牛二沒回答眾人,卻看著大家大聲說:驢日的些!誰叫你們幫忙的,啊?

剛才幫忙的那些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後說:我們怕你吃虧呀!

牛二說:我會吃的個虧!別看他肚子比我大,力氣卻比我小得多!你們沒看見嗎,他推我一下,我隻打了趔趄,我推他一下,他雜種就趴在了地下,成了吃屎的餓狗!不是吹牛,我用一根指頭,也能把他搞贏,哪要你們來幫忙?

眾人說:可、可我們已經幫忙了!

牛二又看了大家一眼,目光有些淩厲,說:你們是誰把人家的衣服撕破了的,啊?又是誰抓了人家的臉?

眾人聽了牛二這話,就都不說話。

牛二又看了他們一眼,說:我隻揪著了他的衣領,把他掀在了地上,其他我沒有動手,反正是你們中間的人幹的這事!

又停了一陣,湯守茂才嚅囁著說:不就是一件衣服嗎,有什麼了不起?

又說:你的衣服和我們的衣服,不是也被撕破了嗎?

牛二說:你知道個!你的衣服是布片,可人家的衣服是什麼?是法律!你知道嗎?

湯守茂還是不服氣地說:不都是人嗎?

牛二說:人與人不同!

湯守茂就垂下了頭,說:要是因為這事就抓你去坐監,那我去。明說,衣服是我撕的!

牛二就吼湯守茂說:你去?你去個!看你平時老實得屁都放不出來,今天怎麼這樣大的膽子了?

湯守茂說:不都是讓氣給堵的嗎?

牛二又說:你以為你去了,人家就能放過了今天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