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戲 第一部分 第一章
〖1〗一
一推開房門,透亮透亮的月光就隨著侯大才,賊一樣躥進屋裏。女人已經睡了,透亮透亮的月光就水銀似的,閃在床前的地上,閃在帳子上,也閃在賈桂芬那裸出被子的大腿上。
那大腿就顯得非常細膩和生動。
侯大才把門一關,那細膩和生動就不見了。
侯大才就去打開窗戶。
透亮透亮的月光又賊一樣溜了進來,同樣閃在床前的地上,閃在帳子上,也閃在女人那裸出被子的大腿上。
女人的大腿和隱在黑暗中的身子,就被月光剪輯成了一尊黑白分明的雕塑。
屬猴的侯大才一見,猴勁便不由自主地躥了上來。
侯大才挨著女人坐下了,圖謀不軌地把手落在了女人賈桂芬的大腿根兒上,手指輕輕地動作起來。
女人醒了,把侯大才的手不客氣地拿了下來,睡意蒙矓地說:現在才回來?
又把身子往裏麵挪了挪,說:累了一天,睡吧!
侯大才猴急地縮進被窩裏,可手還是沒離開女人的大腿根兒,女人怕癢,就打了一下男人的手,說:老都老了,摸啥?討厭!
侯大才涎著臉皮說:就摸這兒!
又說:活了大半輩子,還不曉得你們女人的胸兒,長得不一樣!
他說得很有些自怨自艾。
女人說:都是兩團肉,有啥不一樣的?
侯大才說:真的,真的,不信我給你講講!
老婆沒吭聲,侯大才就說:世界上的女人有長得一樣的麼?女人不一樣,胸兒也自然不一樣了。有的是葡萄形,有的是蘋果形,有的是獼猴桃形,有的是口袋形,還有的是坦克形……
侯大才還沒說完,女人忽地揪住了他的耳朵,擰了一下說:好哇,你老實交代,到哪裏看到這些女人的胸兒的?是不是去找小姐了,啊?
侯大才急忙揉了一下耳朵,說:我哪裏敢去找小姐嘛!你以為我是那些有錢人?我雖然隻是個收舊報紙舊書的,但比有錢人幹淨!跟你說,是書上說的!
說著,侯大才果然從懷裏掏出一本書來,打開,遞到了老婆麵前,說:你看,書上不但這樣說的,還畫了畫兒呢!
賈桂芬瞥了一眼,果然見那書頁上,印著一個個呼之欲出、鮮活生動的女人胸兒,展覽似的,透出無限春光。
賈桂芬於是說:現在的人真不要臉,把這些東西都印在書上。
又馬上說:你硬是越老越不像話了,花錢去買這些下流東西?
侯大才說:哪裏是買的,是我今天收舊報紙收到的。
又說:這叫科學,看了這樣的書,就能提高我們的生活質量,你信不信?
侯大才說這話時,手又進一步朝女人大腿上麵偷偷移去。
女人現在果然有些“質量”了,沒把侯大才的手再拿下來,卻說:正做不做,豆腐拌醋,老都老了,還質量質量,也不怕別人聽了說你不正經?
侯大才說:老了就沒有質量了?人家說,二十歲的男人是次品,三十歲的男人是合格品,四十歲的男人是正品,五十歲的男人是極品。我才五十多,還是極品呢!
女人說:我不想和你嬉皮笑臉,我和你說點兒正經的。
侯大才說:那就說吧!
女人說:說歸說,笑歸笑,我這胸兒底下,好像長了一顆疔子,癢癢的,怪不舒服。
侯大才一聽,急忙說:你莫嚇我喲!那地方長瘡,可不是好玩的!
女人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有點癢。
侯大才說:你把衣服脫了,讓我瞧瞧。
女人果然把衣服脫了。
女人的胸就呈現在了侯大才眼前。
女人的胸兒是侯大才說的“口袋形”,蓬蓬鬆鬆地往下吊著,一點兒沒有了美感。但那兩隻乳頭卻還不知疲倦似的挺著。
侯大才把女人移了移,讓透亮透亮的月光閃在女人的胸兒上,那胸兒頓時就白了、嫩了和鮮活了起來。
侯大才多年沒注意過女人的胸兒了,現在一見,就突然產生一種惋惜與懷念的情緒,同時又增加了幾分亢奮。他托住它們,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像把玩一件珍寶,又像要從“口袋”中找出什麼一樣。
女人急了,說:你幹什麼呀?
侯大才說:我不正在檢查嗎!
女人說:長沒長瘡,你都看不見?
侯大才說:明瘡是沒長,但暗瘡有沒有,我可還得再仔細檢查一遍!
女人自然明白侯大才的心思,說:你再怎麼檢查,它也不會和原來一樣了。
侯大才聽了這話,忽然低下頭,一口叼住女人的乳頭,狠狠地吮了起來。一邊吮一邊說:我就是要它和原來一個樣呢!
功夫不負有心人,女人終於動心了。
女人沒像過去那樣喊疼。
侯大才進得也很順利。
侯大才想,狗日的,這半天有關女人的胸兒的話沒有白說,果然提高了生活質量。
完事後,賈桂芬才對侯大才說:今天倪支書又來過了!
侯大才說:你不說我都知道,他肯定又是為“小康”房來的。
女人說:就是!倪支書說了,在這個月月底前,不動工“小康”房的,以後再動就沒有補助款了。說是陽鄉長在大會上講的!
侯大才噴出了一口痰,說:你不要相信那些,洋花椒麻外國人!他不補助錢,我就不搬呀!
女人馬上說:倪支書也說了,不搬不得行,到時候鄉上把推土機開來,將房子推倒就是!
女人又說:倪支書說,陽鄉長在大會上講了,誰不小康,就強迫他小康!誰不小康,誰就是反對改革開放,就對誰不客氣。
侯大才突然笑了起來,說:那好,我們就讓他強迫一次吧!
又說:這樣的好事,到哪裏去找?
女人急了,說:你心裏到底是怎樣想的,跟我說說呀!
侯大才就抓住了女人的一隻手,說:你放心,我保證要不了多久,你就住到公路邊的小洋樓裏了!
女人聽了這話,急忙翻過身來,眼睛落到侯大才臉上,說:真的呀?
侯大才伸出手,在女人臉上撫摸了一陣,才說:你跟著我,受苦了!
女人說:有你這句話,我就不覺得苦了。
侯大才說:你知道我一天起早睡晚、辛辛苦苦為的什麼?不就是想有朝一日,也像別人那樣蓋幢小洋樓嗎?
女人立即問:這麼說,你同意到公路邊蓋“小康”房了喲?
侯大才說:我又不是傻瓜,會不同意?
女人說:那、那你為什麼還要拖……
侯大才說:這你就不用管,啞巴吃湯圓,我心裏有數,你等著去“小康”就行了!
女人聽了這話,伸出一隻手,搭在了侯大才身上,很陶醉似的笑了一下,說:我“小康”了,你不也“小康”了!
侯大才捏住了女人的手,說:不但我們“小康”了,兒子也“小康”了,我們都“小康”了!
女人說:那是。
說到這裏,侯大才又不懷好意地在女人的手上捏了一下,掉過頭去,對女人說:我跟你說,既然“小康”了,我們的生活質量也要提高,到時候,你可別又讓我說一大筐好話,才讓我上喲?
女人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說:你看,說到說到又不正經了,是不是?
然後一邊往被窩裏縮,一邊又有些委屈地說:我隻要不痛,什麼時候沒讓你上,啊?你可不能不要良心,又占便宜又說冤枉話!
侯大才以為女人生氣了,急忙說:唉喲,成小氣娘娘了,是不是?和你開個玩笑呢,生什麼氣嘛?
說著,又去搖了搖賈桂芬。
女人這才翻過身來,說:誰生氣了?睡覺吧,瞌睡來了!
又說:倪支書說了,明天上午他還要來,叫你在家裏等著他。
侯大才說:腳在他身上,他願來就來吧!
說著,侯大才也縮進被窩裏了。
二
第二天剛吃過早飯,倪支書果然來了,身後還跟著民兵連長田大壯和村文書朱小樂。
倪支書一見侯大才,就連珠炮似的說了起來:好你個侯大才!托改革開放的福,發了財,就不支持政府了,不擁護改革開放了,是不是?
侯大才說:支書這帽兒也大了點吧,我怎麼不支持政府,不擁護改革開放了呢?
倪支書說:你支持,你擁護,可政府提出“小康庭院”建設工程,你怎麼還冷水燙豬,不來氣呢?
侯大才說:原來是為這事呀?支書可是冤枉我了!我跟你說,我是一百個擁護建“小康”房呢!
倪支書說:你別盡給我揀好的說了,你擁護,別人都已經動起來了,可你為什麼還蚊子滾岩,沒有響動?
侯大才笑了笑說:你們就不知道了,我這是在教你們彈鋼琴。
倪支書說:廢話!
侯大才說:毛主席說,當領導要學會彈鋼琴。怎麼彈鋼琴?就是十個指頭都要動,但也不是亂動,得分清輕重緩急。這建“小康”房,有的人同意,有的人反對,有的人一時想不通,我讓你們先去把那部分人的工作做了。至於我嘛,反正是擁護的,用不著你們做工作,所以放到後麵,知道了嗎?
倪支書說:狗日的侯大才,明明是在觀望等待,還說是為了我們。好嘛,就權當是你說的那樣,在教我們彈鋼琴。重的、急的我們都彈了,今天就彈到你這裏來了!你說不用我們做工作,那好,你現在就跟我們去畫線、打樁,馬上動起來!
侯大才聽到這裏,故意皺了一下眉,顯出了幾分作難的樣子。倪支書當然捕捉到了侯大才這瞬間表情,馬上就問:不願意了,是不是?
侯大才急忙賠上笑臉,說:看支書說的,我哪裏不願意?不過這事……哎,你們攏來一點,行不行?
倪支書三個人都以為侯大才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就把頭一齊湊了過去,看著侯大才。
侯大才也果然收斂了剛才和倪支書說趣話的麵孔,換上了一副正經的,並有些嚴肅的表情,看了看三個人,然後把目光落在了倪支書臉上,說:支書,這“小康”房我肯定要建,並且一定按照你們的要求,把它建在公路邊上。不過,我不想和別人建在一起,我單獨建在一個地方,行不行?
侯大才的話音一落,倪支書像是從嘴裏嘣出兩顆子彈,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侯大才忙問:為什麼?
這時,民兵連長田大壯接話了,說:開會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建“小康”房是鄉上按縣上的要求,統一規劃的,要集中建在一個地方,不是你想建到哪裏,就能建到哪裏的,不然,怎麼能叫做“小康庭院建設示範村”呢,不建在一起,又怎麼能起到示範作用呢?
倪支書問:聽見了吧?
朱文書見田連長插話得到了支書肯定,這時也忍不住地補了一句:再說,也是為了節約土地。
倪支書又點了一下頭,說:對!
沒想到侯大才馬上說:可我不會占地!
倪支書等人聽了,立即表示出了懷疑的神色,看著侯大才,然後倪支書才說:吃鍋巴放胡屁,不占地,房子修在空中呀?
侯大才急忙說:不占耕地!
倪支書、田連長、朱文書還是不肯相信的樣子,田連長問:不占耕地,那你說,打算到哪裏修?
侯大才說:有個地方,也在公路邊上。
倪支書有些不耐煩了,說:是哪裏,你就明說!
侯大才又看了他們一眼,這才說出三個字:碑埡口!
三個人幾乎同時瞪大了眼睛,像打量怪物似的看著侯大才。半天,倪支書才指著侯大才,一字一句地說:侯大才,我跟你明說了,建“小康村”可是我們響應縣上的號召作出的重大決策,你要敢逗我們玩,我放過了你,陽鄉長、丁縣長也不會放過你!
侯大才急忙說: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就是再借我一個膽子,我也不敢逗領導玩嘛!
田連長忙問:那你看中了碑埡口什麼?
侯大才說:不就是那塊空地嗎?我為國家節約土地呢!
朱文書說:是不是那塊縣上過去開公判大會後,把犯人拉來槍斃的亂石頭坪坪?
侯大才說:對!
朱文書說:那裏前前後後,槍斃了幾十個犯人,你難道不怕鬼?
侯大才說:朱文書是黨員,又是幹部,怎麼還迷信呢?這世界上哪兒有鬼了?再說,即使有鬼,我又怕他什麼呢?不是有句話,叫做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是不是?
說完,侯大才就看著倪支書。
倪支書想了一會兒,坐直了身子,問侯大才:你真的願意到碑埡口建房?
侯大才毫不含糊地說:沒半句假話,不信,我現在就可以和你們立字據!
倪支書說:是按鄉政府的要求,建“小康”房?
侯大才說:我還能建什麼房!
倪支書站了起來,說:好嘛!要說在碑埡口建房,也沒什麼不好的,能為村上節約土地,我們為什麼不同意?
說到這裏,倪支書又遲疑了一下,才接著說:不過嘛,你也知道,這“小康示範村”是鄉上按縣上的要求,統一規劃的,我們也不能擅自做主,得請示陽鄉長,是不是?
倪支書看了一下隨自己來的兩位下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