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戲 第一部分 第一章(3 / 3)

侯大才說:你走著瞧!

侯大才正是衝這一點來的。他想,他今天要是給了四毛錢,就等於以後每次過河,都要給四毛錢,他今天贏得了勝利,就等於終生取得了勝利。所以,盡管他現在肩膀已經有些麻了,腿也有些酸了,但他無論如何,也要堅持到最後一刻。

就到了對岸碼頭,那小夥子果然服輸了,過來拍了拍侯大才的肩膀,笑嘻嘻地說:老頭兒,我算服你了!

侯大才頗為自豪,一邊下船,一邊在心裏說:你不服行嗎?你也不打聽打聽,我侯大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嗎?

回到家裏,賈桂芬對侯大才說:朱文書下午來過了,說陽鄉長同意你在碑埡口建房,明天上午,鄉上和村上就要來人畫線。

侯大才似乎不敢相信地看著女人,問:真的,他們真的同意了?

女人說:一堆臭狗屎,你還當一塊金元寶,你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竅?

侯大才說:哪個鬼敢來迷我侯大才?

女人說:那就是老瘋癲了!

侯大才說:我才不瘋呢!

賈桂芬的臉就變了,沒好氣地說:別人都把房子從高處往平陽大壩搬,你卻從平陽大壩往高處搬,還是一個挺埡口,你究竟看上了那裏什麼好處?

侯大才說:我就是圖那裏地勢高,是個挺埡口。

賈桂芬說:一個槍斃犯人的地方,人毛都莫得一個。

侯大才說:我們去就是人了!

賈桂芬自然是說不過侯大才的,就拿出殺手鐧,開始耍橫,說:要去你去,我反正是不去的,你不怕鬼,我還怕那些挨槍子的死鬼呢!

侯大才一下惱了,像一些聽不得不同意見的領導一樣,拿出了當家長的權威,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吼了起來:你不去算了,你不去哪個硬要你去?

吼完,又罵道:蠢婆娘,筋不懂,挑擔屎桶!

賈桂芬就下軟蛋了,說:是,我蠢,我筋不懂,就你懂,你聰明,我不說什麼了,行了吧?

侯大才見女人那樣子,也就有些愧疚了,因為他想起要提高生活質量,還離不開麵前的這個老女人。再說,老夫老妻了,有事也該和她商量才對。於是就壓低了聲音,對賈桂芬說:我想在碑埡口那裏建房,已經不是一兩年的事了。我跟你說,那確實是一塊好地方,但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好在哪裏,如果傳出去了,全村的人都去爭那塊地!

賈桂芬的臉果然就鬆弛了一些,看著侯大才,想了一會兒,突然說: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說那裏是……

侯大才急忙去捂住了女人的嘴,說:輕點,輕點!

說著,又小心地朝外麵看了看,仿佛怕有人偷聽,然後才鬆開手,附到女人耳邊,說:你既然猜到了,我也就跟你明說,那是龍脈,我們今後的天才,不當皇帝,也會是皇帝身邊的大臣,你知道了吧?

又說:我們的兒,他爺爺給他起名為天才,就是要他比我侯大才有能耐一些,活得滋潤一些,不找塊龍脈,天才不是白擔了這樣一個好名嗎!

賈桂芬臉上的皺紋徹底地蕩開了,笑得十分明亮和燦爛,說:你怎麼不早點說呢?

侯大才說:你嘴巴可要把牢實點!我知道你們女人的嘴巴,都是潲瓢嘴,藏不住話的!

賈桂芬說:藏不住也要看是什麼話嘛,你晚上死皮賴臉說那些話,我難道出去說過?

侯大才立即抓住時機表揚說:那是那是,我倒是從來沒有聽你出去說過那些話!

但還是囑咐說:明天鄉上和村上的人來畫線,也不能表現出得意的樣子!

賈桂芬說:你放心,我一個婦道人家,有什麼得意的嘛!

侯大才就真的放心了。

第二天上午,鄉上和村上的人,提的提石灰,拿的拿皮尺,扛的扛木樁,果然來了。鄉上來的是婦女主任王小娥,四十多歲,她是聯係這個村工作的駐村幹部。村上來的人,當然還是倪支書、田連長和朱文書,他們是村“小康村”建設領導小組的組長和副組長。

一行人就往那個叫碑埡口的地方走。

就到了那塊侯大才要建房的、以前槍決死刑犯的刑場。

過去,除了槍決犯人看鬧熱外,倪支書、田連長、朱文書等村上的首腦人物,從沒有認真光顧過這個亂石坪。現在站在這裏,往前後左右一看,才發覺果然是一塊登高望遠的好地方。正麵,遠眺不但可以看見縣城的房屋,而且連石子崗上電視轉播塔上的塔尖,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近看,國道就像蛇一樣,東拐一下身子,西拐一下身子,順著山勢從下麵爬上來。左看,是鄰縣的清河壩,一馬平川,還沒插秧,田裏波光粼粼,像天地間嵌著一麵大鏡子。右看,是本縣的火電廠,廠裏的煙筒冒著煙,廠前麵是清水河,廠後麵是烏龍山。

但倪支書心裏想,狗日的侯大才看中這個地方,絕不是因為這裏地勢高、看得遠,一定還有更重要的理由,但侯大才究竟藏有什麼秘密,倪支書猜不出。

猜不出,倪支書就更想知道。

所以,過了一會兒,倪支書就收回了目光,對侯大才說:侯大才,你他媽的就跟我們明說,你究竟看上了這裏什麼?

王主任、田連長、朱文書也一臉的不明白,說:是呀,看上了這裏什麼?

侯大才說:我不是說了,我為國家節約土地呢!

倪支書說:侯大才,你他媽別跟我們裝瘋賣傻了,我們還不知道你侯大才,你手裏還有粑粑烙糊了的?還是跟我們說實話吧!

侯大才說:我說的就是實話!

倪支書說:雞巴實話!

這時,朱文書突然拍了一下腦袋,說:哦,我知道了,一定是這兒風水好,侯大才看上了,你說是不是?

倪支書、朱文書也明白過來了,說:是呀,是呀,是不是?

侯大才聽了,就笑了一下,說:領導說風水好,就算風水好吧!

倪支書說:怎麼是我們說好就是好,你是懂些風水的,就給我們說說好在哪裏!

侯大才說:領導真要聽呀?

王主任、倪支書等人就表現出極大的興趣,看著侯大才。

侯大才停了一下,故意說:那我就跟領導們說說吧。首先說風,你們大概已經感覺到了,這風一股兒一股兒的,比別的地方大,夏天可以不要空調,節省電,這就是優越性。第二,這個水,山高水高,後麵這山上,就有一股山泉,清清亮亮的,我把它引下來,不用花錢就是自來水……

侯大才還沒講完,倪支書就叫了起來:是他媽這樣的風水呀?

侯大才說:不是這樣的風水,還有什麼,難道你們共產黨員,還信迷信?

這一說,倪支書等人就不好再追問了。

就開始了放線、打樁。

放著放著,田連長突然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石灰,說:我想起了,二十年前“嚴打”時,這裏槍斃了一個女犯人,是什麼旅館的女老板來著,是不是?

他這一說,鄉上的王主任和村上的倪支書就都想起來了。王主任說:可不是嗎,是“洞庭湖”旅館的老板娘蔡菊花。

倪支書說:那可是個絕代美人呢,打她的那天,還豔若桃花,美如仙女呢!

田連長就說:狗日的侯大才,一定是被那女鬼迷上了,也像那些書中寫的,想鬧點人鬼戀,是不是,侯大才?

侯大才聽了這話,就一邊笑,一邊看著幾位幹部,一語雙關地說:那我侯大才不成搞鬼的人了?

鄉上的王主任和村上的倪支書聽了,就也笑了一笑,說:狗日的侯大才,我們說不過你,不說了,不說了!

侯大才說:我還等著向領導們學習呢!

幾個人果然不再說女鬼的話,但朱文書年輕,還惦記著倪支書和王主任他們講的“洞庭湖”旅館女老板的事,這時就一邊打樁,一邊問田連長:那個女老板為什麼挨的槍子?

田連長說:組織婦女賣淫。

朱文書說:組織婦女賣淫也要挨槍子?

田連長說:“嚴打”嘛!

說完又補充說:不過,斃了以後,才又說斃錯了,是冤假錯案。由於她的旅館生意太好了,同行嫉妒了,就收買了一名在她旅館賣過淫的女人,讓她說是老板逼迫她們賣的,就判死刑了。

朱文書就惋惜地說:真是那樣,那就太可惜了!

侯大才這時正好走了過來,聽了朱文書的話,就說:有什麼可惜的?我們人民政府英明著呢!

朱文書和田連長不懂侯大才話裏的意思,就問:怎麼英明著?

侯大才說:那女人要是不斃,留到今天,還不影響安定團結?

朱文書和田連長又問:怎麼就影響到了安定團結?

侯大才說:你們也不想想,那女老板是什麼樣的人?是全縣城第一號美人呀,要是政府不早把她斃了,留到今天,誰不想占有她?爭風吃醋的人一多,不就影響安定團結了?

又說:特別是你們當幹部的人,都是饞嘴的貓,部長去了局長想去,局長去了科長也想去,說不定還要爆發動亂呢!

正說著,鄉上的王主任和村上的倪支書過來了,聽了侯大才的話,王主任就說:侯大才,這是影響領導形象的話,亂說什麼!

侯大才說:我才沒有亂說呢!要是你們不信,我給你們講個故事,你們就知道我是不是亂說。

倪支書說:你他媽嘴裏吐不出好話!

侯大才說:我這次說的絕對是好話,不信你們聽。

侯大才就講了:說是有一個出家人去嫖妓——這妓女也是一個大美人。出家人與這妓女正準備纏綿之際,忽然有人敲門,並且有聲音喊:縣衙裏師爺到!出家人一聽,嚇慌了手腳,那妓女就對他說:你不要慌,先躲到床下,等師爺走後,你再出來接著幹剛才的事。出家人就隻好鑽到床底下了。妓女去開了門,師爺就進來了,妓女問師爺怎麼不常來,師爺說革命工作太忙了,好幾次想來都被領導叫住了。說著,這師爺就去扯妓女的褲帶。正在這時,忽聽得外麵又有人敲門,並且也有聲音說:縣長大老爺到!師爺一聽,也嚇慌了手腳。妓女說:老爺不用害怕,我有一床新草席,你把草席包在身上,站在門後,等縣長大人走後,我再把你解開。師爺照辦了。妓女又去開了門,縣長大老爺就進來了,開始和這個妓女親熱起來。親熱了一會兒,妓女說:縣長哥哥辛苦了,小女子有兩件事請教大老爺。縣長大老爺說:但說無妨!這個妓女就說:如果和尚嫖娼,你們紀律處分條例是怎樣規定的?縣長大老爺一聽,就說:出家人不守清規有犯淫戒,條例規定判處死刑!這妓女又問:如果是師爺呢?縣長大老爺說:師爺嫖妓,有違廉潔自律之規定,開除公職!妓女再問:如果是大老爺你呢?縣長大老爺聽了這話,立即把手伸到女人褲子裏,摸著那裏說:大老爺來這裏活動活動,是為了調劑精神,緩解疲勞,有利於工作,值得提倡!

幾個人聽得很認真,侯大才講完了,他們還問:就這樣?

侯大才說:這樣了還不夠,你們還要把大老爺也處分了,是不是?

倪支書說:我說你侯大才狗嘴裏長不出象牙來吧!

王主任想了一想,突然說:你說的那個和尚,就是你自己吧?

侯大才說:我怎麼成和尚了?

王主任說:你不是和尚,怎麼剃了個光頭?

倪支書們一聽這話,全幸災樂禍般地笑了起來,說:是呀,是呀,怎麼是個光頭呢!

王主任又說:侯大才你肯定是把腦殼往那妓女裏麵進的時候,將頭發擦光了!

倪支書等人又說:是呀,肯定是!

侯大才聽了大家的話,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因為前幾天,他的頭了長了幾顆小皰瘡,為了擦藥方便,就把頭發給剃了。

倪支書說:狗日的侯大才,你編龍門陣挖苦別人,沒想到會敗在王主任手下吧?

王主任就頗為得意地說:他侯大才那點×話,也敢在姑奶奶麵前說!

侯大才就隻有服輸地說:是,是,我怎麼敢和王主任比呢?

可他卻在心裏卻說:娘們兒,別高興得太早了!

線就畫完了,木樁也打好了,一行人就拍拍手,走了出來。走到公路邊,看見山腳下停了不少車,一行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就都站在路邊看。

看了一會兒,沒看清什麼事,一行人就準備往回走了。這時,侯大才突然說:王主任,你剛才看山下,是怎麼看的?

王主任說:怎麼看的?不就是像你們一樣,用眼睛看的嗎?

侯大才說:你是不是這樣看的?

說著,侯大才把手舉到額頭上,做了一個遮擋光線的動作。

王主任說:是這樣的,又怎麼樣?

侯大才說:好看,好看。我想起了一個歇後語,王主任想不想聽?

王主任就有些警惕了,說:不聽!

可是倪支書等人卻齊聲慫恿侯大才說:什麼歇後語,說出來!

侯大才就笑著對王主任說:那我就向王主任請教了!這歇後語就叫做:王主任怕日——手遮陰!

話音剛落,倪支書等人就笑出了聲,說:狗日的侯大才,硬是絕了,絕了!

又對王主任說:王主任,這下你虧了吧!

王主任也在笑,邊笑邊跑過去踢侯大才,說:姑奶奶如果怕日,怎麼會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