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陽鄉長轉身就想離開院子。

侯大才幾步跑了過去,一把抓住了陽鄉長,笑著說:嗨,鄉長大人別生氣,大過年的,我和你開個玩笑!

接著又連聲說:恭喜鄉長,恭喜鄉長,好事呢,天大的好事呢!

陽鄉長就不好意思生氣和離開了。

半晌,他才看著侯大才,狐疑地問:你侯大才花花腸子多,又是什麼好事?

侯大才兩眼不停地在陽鄉長身上瞅著,瞅了一陣,才突然石破天驚地驚呼了一句,說:你活過來了,陽鄉長!

眾人一聽這話,又都“撲哧”一聲笑了。

陽鄉長還一時沒回過神來,說:什麼活過來了?

侯大才說:昨天晚上,我夢見我們的好鄉長,人民的好公仆陽鄉長死了,我就那個哭啊,哭啊,哭得……啊,我就這樣哭……

說著,侯大才突然鬆開了陽鄉長,雙手往頭上一舉,就長一聲、短一聲,哭喪似的哭了起來。一邊呼天搶地,一邊叫著:我的好鄉長,你怎麼就死了呢——,你怎麼就這樣死了呢?你可是我們的好鄉長哦,嗚嗚……

院子裏的村組幹部一聽,就知道侯大才是故意的,有人就上去製止,對侯大才說:像什麼話,啊,正月忌頭,臘月忌尾,這元宵都沒有過,你是什麼意思,啊?

侯大才停止了哭聲,對那人恨了一眼,說:我哭我的好鄉長,難道錯了?

又問:難道你們不認為我們陽鄉長是人民的公仆,是好鄉長嗎?不好,你們就說出來,他哪點不好?

那些人就有些不好說什麼了。

侯大才又轉過身去,又撕肝裂肺般地哭了起來,說:我的好鄉長,你活、活過來、就好了,你前世積了德,這輩子還要積、積德,啊啊……

陽鄉長在那兒吹胡子瞪眼,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可卻束手無策。

正在這時,倪支書來了,倪支書看見侯大才在鄉政府大院鬧,就走過去問:怎麼了,怎麼了?

旁邊的人就對倪支書說了是怎麼回事。

倪支書正要過去拉侯大才,陽鄉長突然像見到救命稻草似的,對倪支書說:老倪,你們村曆年來一共還欠鄉政府多少錢呀?

倪支書不知陽鄉長問這話的意思,想了一想就說:好像還該七八萬吧!

陽鄉長就說:那好,侯大才修學校的工程款,就由你們村上付了,抵欠鄉上的錢!

倪支書聽了這話,有些猶豫,說:這……

陽鄉長立即吼道:什麼這也那的,你還講不講政治,像這樣三天兩頭來鄉政府鬧,像話嗎?

倪支書明白了,說:那好吧!

說著,就去拉侯大才,說:老侯,你都聽見了吧,鄉上欠你的工程款,就由我們村上來付,你回去,我們一定要為你解決!

侯大才就不哭了,盯著倪支書問:怎麼解決?

倪支書說:村上欠鄉上的錢,當然都在農戶手裏喲,怎麼解決,到農戶家裏去收唄!

說完,想了一想,又說:要麼這樣,我知道你急需錢用,我給你一些欠款的人家,你自己先去收一點,解決燃眉之急。

侯大才也確實需要解決燃眉之急,想了一想,就說:那好吧,你先把欠款人家的名單給我吧。

倪支書說:你跟我到辦公室裏來吧。

侯大才就隨倪支書一起,到了鄉政府辦公室。

倪支書就掏出了一份名單,對侯大才說:就是這些人,你盡管去收!

侯大才一看上麵的姓名,頓時就傻眼了。原來這些人,不是早幾年就舉家到了廣州海南打工,就是全家遷到了城裏,家裏人毛也沒有一個了。

侯大才就把倪支書遞過來的名單,氣憤地往地下一扔,說:你明知道他們的錢收不回來,還讓我去收,這是故意作弄我!

倪支書說:有什麼法,欠款的就是他們,陽鄉長叫我們拿欠賬抵你的工程款,我們不拿這些名單給你,拿什麼給你!

侯大才不說什麼,扔下倪支書,又徑直來到了鄉政府大院裏,這時,陽鄉長已經不在院子裏了。

侯大才見陽鄉長不在那裏了,就在院子裏扭起了秧歌,那腳一前一後,一左一右,身子一扭一扭,十分到位。眾人見了,就問:侯大才,你這是幹什麼?

侯大才說:扯場子!

眾人又問:扯什麼場子?

侯大才說:等會兒就明白了。

說著,侯大才就不扭了,站正了,從衣兜裏掏出了一對竹板,“劈劈啪啪”地打起來,一邊打,一邊就抑揚頓挫地唱:

竹板一打扯場子,

老少爺們都聽下子。

今打竹板為啥子?

罵我那忘恩負義的龜兒子!

正月劃篾打索子,

二月平田挑沙子。

三月並苕栽芋子,

四月急急收麥子。

五月收水栽秧子……

正要唱六月,忽然背後一隻大手把他肩膀一扳,這六月就被侯大才咽回肚子裏去了。

侯大才回頭一看,原來是派出所兩位民警。侯大才也認識他們,年輕的叫寇剛,年老的叫曹家華。寇民警把他推了兩下,說:走……

侯大才急忙說:走哪去呀?

寇民警說:走哪去,到了就知道了!

侯大才說:我又沒犯法!

寇民警又用力推了一下,說:走,哆嗦什麼!

侯大才把屁股用力往後翹,說:我沒犯法,我不走!

曹民警見了,拍了一下寇民警,才對侯大才說:知道你沒犯法,但鄉上今天開村組幹部會,你老在這裏鬧,也不能解決問題,是不是?到我們那兒去,把情況對我們說說,說不定我們還能做些協調工作,是不是?

侯大才聽了這話,也覺得有些道理,就說:去就去,我一沒偷,二沒搶,怕什麼!

就和他們一起去了。

可是,到了派出所,他們並沒有讓侯大才說什麼,隻把他往一間小屋子裏一推,關上門,就走了。

侯大才就在裏麵喊了起來,年輕的寇民警聽了,有些不耐煩,說:你再叫,我把你銬起來!

年老的曹民警製止了年輕人,說:讓他叫吧,叫累了他就不會再叫了。

果然,侯大才叫了一會兒,累了,就不叫了,靠著牆乖乖地坐了下來。

到吃中午飯的時候,門才開了,隨同曹民警進來的,還有親家李光榮。

侯大才出來一看,會早散了,鄉政府的院內空無一人,陽鄉長更不知到哪裏去了。

李光榮陪著侯大才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對侯大才說:親家,你怎麼這樣嘛!

侯大才說:我不這樣,還能怎樣?

又說:如果開學前還拿不到錢,我就隻好鎖教室門了!

李光榮覺得很對不起親家,說:都怪我,當初勸親家承包,哪知道會落到今天這個樣子?他們叫我來勸勸你,但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勸你!

侯大才說:親家不要這樣說,有錢難買早知道,當初你也是為我好!再說,縣上的錢不是沒下來,是兌現了的,被他們挪用了!

又說:沒什麼好勸的,拿錢是最好的辦法,不拿錢,任何人也把我勸不過來!

李光榮說:親家,該忍的時候,就忍一忍吧!誰叫我們是小人物呢?再說,他們叫我來勸你,說明他們還是有幾分怕你!

侯大才說:怕我就要把錢給我,不給我錢,怕我就是假的!

又說:小人物又怎麼了?小人物如果不起來鬥爭,就更要吃虧了!反正我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眼看侯天才就要開學了,我還沒有一分錢,就隻有和他們鬥這一條路了!

李光榮說:那好吧,親家就和他們去鬥吧!

侯大才一邊往回走,一邊在心裏打好了主意,開學時一定要去鎖教室門。他覺得,隻要鎖了門,孩子們沒地方上課,自然就會引起上麵重視,上麵重視了,他的工程款才能得到解決。

幾天後,學校就開學了,侯大才果然買了幾把大鐵鎖,去把幾間教室門全鎖了,而且持了一根木棒,親自坐在一間教室門前,守門將軍一般。

一鎖門,兩百多個學生就成了一群沒關欄的野馬,到處亂跳亂跑。教師慌了,家長也慌了,第一天,老師們還以為侯大才隻是鬥一時之氣,還沒怎麼著急,隻是對侯大才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他把教室門開了。老師們的思想政治工作對侯大才,似乎並不怎麼奏效,不管他們怎麼說,侯大才隻是鐵起一張臉,一副破釜沉舟的樣子。第二天,老師們去一看,侯大才又早早地在那裏守著了,幾把大鐵鎖閃著冷冷的青光。老師覺得事情嚴重了,就報告了中心校的杜校長。杜校長一聽,覺得事情非同小可,就報告了縣教育局和縣政府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