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們公安這樣做,自然有你們公安的道理,可是你們知道嗎,如果耿洪明不這樣做,還有那片林子嗎?為什麼你們去抓人,南埡村一千多群眾會圍住你們,就是因為他們不服這口氣,為什麼人民的公安治小偷不行,治抓小偷的卻行?局長大哥呀,你理不理解我們基層幹部的難處呀?”
朱局長也歎了一口氣,說:“老弟呀,我不是不給你這份麵子,也不是不知道你的難處,也知道法律現在還不很完善。別說你們,就是我們有抓人關人的權力,可對那些小偷小摸的人,你能有什麼辦法,還不是屢抓屢犯,屢犯屢抓……”
聽到這裏,我急忙打斷他的話說:“那你也把他當做一個小偷,就放他一回如何?”完了,我又補充了一句,“難道他還不如一個小偷?”
我的話剛完,朱局長就搖了搖頭,說:“不行呀,老弟,實話告訴你吧,這事鄭副書記作了嚴厲的批示,公安不得不遵照執行!”說完,似乎覺得光這樣強調還不夠妥當,停了停又說,“即使鄭副書記不批示,根據我們公安的職責,也會這樣處理的,請你站在依法治國的高度來認識這件事,不要再說了,怎麼樣?”
我見他已經把門封死了,隻好走了出來。在公安局的院子裏站了一會,我想,解鈴還需係鈴人,既然這事是鄭副書記批示的,我就去找一找鄭副書記吧,或許他能把話收回去呢。
但是,鄭副書記好像已經完全知曉了我找他的目的,沒等我開口,就搶先用教訓的口氣說開了:“是來說情的吧,啊?小錢呀,我早給你說過,諸葛一生唯謹慎,呂端大事不糊塗,你看你是怎麼搞的?告狀的人竟然把血淋淋的傷員,抬到我的辦公室來了,要不是我擋得快,還要抬到高書記的辦公室去,你看看,這個影響有多惡劣?”
我耐心地等他批評完畢,才硬著頭皮說:“鄭書記,你對我的批評我完全接受,沒把工作做好,給你帶來了麻煩,我向你檢討。可是……”
他急忙打斷了我的話,說:“沒什麼可是的,同誌。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什麼為了集體事業呀,不得不這樣呀……說到底,也就是群眾覺悟低,偷了一兩棵樹嘛,偷一兩棵樹,也就是一個批評教育的問題嘛,誰給他關人的權力了,嗯?同誌,依法治國不是一句空話,它必須有具體的內容,是不是?法律麵前,人人平等,誰觸犯了法律,誰就該受到法律的製裁,是不是?”
聽著他的這一套官腔,我心裏很不是滋味,我想站起來一下走掉,可腦海裏卻忘不了穆鄉長那一番殷殷囑托,等他哼哼哈哈地講完,我終於不管不顧地說開了:“鄭書記,你說得很好,給我上了一堂深刻的法製課,可基層的很多情況,我不得不如實地向你彙報一下。”說著,我就把圍繞著南埡村那片林子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對他講了起來。
他對我冗長的彙報似乎很不感興趣,埋著頭在一份文件上畫著什麼。等我講完,他才不悅地看著我問:“完了?”
我說:“完了。”
這次他倒沒有批評我,而是把頭仰靠在沙發的靠背上,用手指捋著稀疏的頭發,然後才用了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口吻說:“小錢呀,你知道縣委為什麼要把你們派下去嗎?是希望你們盡快地成熟起來呀!可你看看,怎麼越來越幼稚了?我問你,世界上哪部法律是十全十美的?又有幾個政治家把所有方麵都兼顧全了的?如果你現在坐在我這個位置上,你會怎麼樣答複和處置這件事?你能夠對告狀的人說,你們偷樹,關了、傷了都是活該;你能夠說,那個耿支書就是不違法。你能夠這樣說嗎?好了,你不要這樣愣著看我,你下去好好想想‘政治’這兩字,認真體會一下它的含義,行了吧?至於那個耿洪明,抓已經抓了,當然不可能馬上放了,不過,在法院審理的時候,我會提醒他們注意你剛才說的那些情節的。”
他的話中充滿著某種恩賜的成分。
盡管這樣,我覺得還是應該感謝他,因為他能夠對我說那樣一番話,也十足是給了我麵子,或者說,表現出了對我的某種信任,細想想他的話,也並不是沒有道理。是的,假如我是他,我該怎樣處理這事呢?
帶著滿頭的霧水,我來到了縣委大院裏,正巧郎主任拿著一份表走了過來,一見我,就緊蹙了雙眉,露出了一副追悔莫及和痛苦萬端的神色,對我說了起來:“哎呀,錢書記,我早就提醒過你,要依法治國,依法治鄉,依法行政,要防微杜漸呢,你們還不信,這不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