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是的,你的預見確實很英明。”

他不知是真的沒有聽出我對他這種自以為是的反感,還是有意在我麵前耍一下領導機關的權威,聽了我的話,又振振有詞地說開了:“錢書記,你們應該好好總結一下這件事的經驗教訓,包括什麼才是對幹部最大的愛護,克服一些同誌法製觀念淡薄的問題。當然,總結經驗教訓的還包括我們,我們將再次把這件事印發到全縣各單位去,讓每個幹部都從中吸取教訓,提高法律意識。”

我又冷冷地說:“我相信你們做得很對,因為你們有理也有那份權力;反過來,耿洪明被通報也好,負法律責任也好,也是應該的,因為他沒有理。我認為最沒有理、也最應該追究的,還是那片林子,那才是罪魁禍首,沒有那些樹,耿洪明和你們一樣,也有理了。”

他這才聽出了我話裏的嘲諷意思,鼓著眼睛看了我一陣,然後露出了一絲莫名其妙的冷笑,搖著頭,無趣地離開了。

郎主任走了以後,我才往大門走去。剛走到大門口,忽然縣報一個小記者,一邊喊著“錢書記”,一邊追了上來。來到麵前,掏出了一個小本子,對我說:“錢書記,我正說到你們鄉上去呢,正巧在這兒碰上了。我們縣報想將法盲耿洪明的事再次報道出來,想請教你一兩個問題……”

一聽說這事,我急忙一邊抽身走,一邊對他說:“對不起,我不能回答你的任何問題。”

那小記者又追了上來,不依不饒地說:“我隻問你一個問題:鄉黨委對於今後加強法製教育,有什麼打算,你也不能回答嗎?”

我沒好氣地說:“縣上的普法教育文件不是都一條一條寫著嗎,那就是我們的打算。”

小記者又繼續說:“縣上是縣上的打算,可鄉上總還有具體情況吧,譬如結合耿洪明知法犯法的事……”

我一聽火了,大聲對他說:“你以為耿洪明就是我們鄉的耿洪明嗎?告訴你,他應當是全縣、全省、全國的耿洪明,他的悲劇不是他一個人的,是你是我是大家的,說不定哪一天,我們也會成為他那樣的倒黴蛋,你知道嗎?”

這個小記者當然不明白我話中的意思,愣愣地站在那裏,偏著頭,一副苦苦思索的樣子。

晚上,我一宿沒睡好覺,想了很多問題,包括鄭副書記給我提的換位思考,但想來想去,總理不出一個頭緒。天快亮的時候,夢見了一團大霧,是有一天在南埡村那片林子裏見到的那種大霧。大霧也是起於青萍之末,先是在林子間彌漫開一層薄薄的灰色氣體,從遠處看林子,迷迷蒙蒙,像是罩上了一塊碩大無比的紗巾。可很快,幾個山頭忽然雲飛霧走,一團團,一片片,前推後湧,恣意舒卷,沒一時,就給山頂上的鬆林扣上了一頂臃腫的大帽子。接著,包裹著山峰的雲團,突然如雪崩般紛紛墜下,隨風湧動,疾速地撲到我的腳下,立時,我站立的空間便被團團白霧塞了個嚴絲合縫。盡管這時,我聽得見風搖曳森林發出的聲音,也聽得見水在溪澗流淌時的輕聲吟唱,卻找不著北了,急切之中蹬了一腿,把老婆也從熟睡當中驚醒了。

吃過早飯,我就急切地趕回鄉上,走進鄉政府的院子,我不由自主地驚住了——地上,碼著小山一樣高的幾堆還鮮活活的鬆樹梢……

說到這兒,錢書記先歎了一口氣,然後朝我們擺了擺手,說:“不講了,不講了……”說著,低頭慢慢地啜起茶來。

李書記見了,想了想說:“這是怎麼的了,我倆的故事越講越叫人難過了?”

孫書記也說:“是呀,像是哪兒死了親人似的,想必你們都喜歡悲劇呀!”

錢書記聽後,抬起了頭,說:“那好,你給我們來點快樂的。”

孫書記說:“你放心,我這故事絕對是喜劇,要不是喜劇,我明天晚上請客!”

李書記說:“一言為定!”

錢書記見了,拉了李書記一把,說:“你怎麼和他打賭?你昨天晚上沒有聽見嗎,他又遇見王春花了,而且還說,他都有點那個了,月母子遇見舊情人,當然是喜劇了!”

孫書記說:“說那些!我雖然遇見了王春花,卻是站在大街上說的話,有什麼喜劇?不過,那王春花說的幾句話,也確有些喜劇語言的特征,我說出來讓你們大家欣賞!”然後就又開始講起了他的所謂喜劇故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