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書記的故事 七
我喊到王春花問何少春和湯玉玲的事,話還沒有說完,這個女人就心直口快地把過錯推到了湯玉玲身上,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我的意識裏,人們一般都會是同情弱者的,湯玉玲看上去一副風都吹得倒的樣子,又是一個女人,而何少春五大三粗,不但有一身蠻力氣,而且滿臉的橫肉疙瘩。何況,那房子本身就是湯玉玲母親的,女兒繼承母親的財產,不但有法律明確規定,就是道理上也說得過去呀!因此我急忙問王春花:“為什麼是湯玉玲不對?”
王春花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為什麼,就因為她不該回來和娘家人爭財產!”然後又像詰問似的,看著我問了一句,“哪有嫁出去的女兒回家和娘屋人爭財產的?”
我說:“那本來就是她母親的財產呀!”
王春花說:“是她母親的財產不錯,可要是她把她母親那點財產拿走了,就斷了娘屋這條路,劃得著嗎?”
我問:“什麼叫斷了娘家這條路?”
她說:“就是斷了和娘家人的往來。”
我說:“這和娘家來往有什麼關係?”
王春花說:“怎麼沒有關係?你那房子留給娘家人,娘家人就有個想頭,覺得嫁出去的這個妹子沒有忘記娘家人,有個什麼事,娘家人就會幫一把,要是你把房子拿走了,就斷了娘家人的想頭,覺得這個妹子做事太吝嗇,有什麼事誰還來幫你?”
聽了她的話,我明白一些了,同時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心裏說:“這是什麼邏輯?難道非得讓人家把應該得的東西拿出來,給了你娘家人,才算對得起你?”我又想起了湯玉玲給我講的她母親的遭遇,難道從古到今就是這個理由?這是真實的存在,還是為一些人巧取豪奪尋找的一條冠冕堂皇的理由?但不管怎樣,我都覺得事情發生在人類已經進入了二十一世紀這樣一個文明和法製的時代,不僅荒唐可笑,而且是愚昧無知。想到這裏,我不禁又問王春花:“春花大妹子,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王春花撇了撇嘴,說:“怎麼不是真的?現在土地到了戶,各人管各人,別的人靠不住,隻有娘家人才會給你巴心巴肝地幫忙。說實話,我要不是靠娘家人,累死累活也把那幾畝包產地種不出來嘛!你想想,就是再能幹,總是個女人,那些使牛動耙、挑抬打穀的活兒,都要靠娘家人幫忙呀!更別說出了其他事,比如受了外人欺負等等,也隻有娘家人才能幫你說話呀……”
說著,她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這個表情被我捕捉到了,急忙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是不是有這方麵的經驗,不好意思說出來?”
她說:“有什麼不好說的,水都過幾灘了,說出來也不怕哪個處罰我了。”
我說:“那你就說出來,讓我聽聽。”
她說:“說就說!你那天不是看見了我那個‘黑娃子’老二了嗎?說實話,要不是靠了娘家人,還沒有他呢!”
我說:“是嗎?”
她說:“當然是!懷上以後,鄉裏的、村裏的計劃生育小分隊,哪天不來抓幾次,就靠了娘家人,我才躲了下來。有一次,村裏的人知道了我在娘家躲藏,唐支書就親自帶著人馬來抓我,你猜怎麼樣?我娘屋的人把他們圍住了,還要他們拿證據。他們要進屋搜,我娘家的人拿起扁擔鋤頭堵在門口,他們硬是沒得辦法進屋,最後隻得灰溜溜地走了。你說,要不是娘家人幫我隱瞞,有我那‘黑娃子’嗎?”她的眼睛裏蕩漾著一種溢於言表的自豪的神色。說完以後,又發表評論說,“所以,從古到今,都有一句話,叫做娘家來的一條狗,都比從別的地方來的一個人還要親呢,你怎麼能斷了娘家這條路?”
我聽了,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怔怔地看著這個穿著時髦、頗有幾分現代裝扮的漂亮少婦,先前對她的幾分好感和熱情漸漸消失了。換句話說,她的形象在我眼裏,大大地打了折扣。因為什麼,我一時說不清楚,大概就是聽了她這番散發著幾分陳腐氣息的話吧。我突然感到身子像發冷似的顫抖了一下,因為從麵前這個女人,我推想到了那些在城裏的鄉下人,盡管他(她)們的衣著打扮與城市的現代文明沒什麼差別了,但裹在漂亮衣著裏麵的思想觀念,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也是這樣陳腐而落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