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書記的故事 七(3 / 3)

老周說:“是的,記得我上次說過一句話,凡是存在的,都會是有一定道理的。事情就是這樣,你明明覺得很簡單,但實際上很複雜。”

我說:“那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總不能由於複雜,就不去管了吧?”

周鄉長說:“你不要急,還是那句話,現在死人已經埋了,該急的事急過了,這事呀,緩一緩有好處。”

看著他那副不慌不忙的樣子,我似乎也踏實了許多,又開起了玩笑來:“是不是又是那套‘擱平理論’來了?”

他也微笑著說:“真的,時間一久,說不定他們自己就擱平了呢!”

我不以為然,雖然我相信時間的作用,但畢竟是有限的,許多民事糾紛沒有及時得到處理,時間一長,釀成大的事端的例子不是沒有。但我沒有反駁他的話,過去在機關裏,就聽說過許多農村基層幹部的故事,一些基層幹部當久了,變得油滑、麻木了,對老百姓的事常常無動於衷,老周也許就屬於這種人吧。但我不行,我肩負著領導的培養和組織的重托下來,血氣方剛,急於幹出一番成績,上以報答組織,下以取信於民,這是我上任後遇到的第一件民事糾紛,我又向湯玉玲表示過一定要處理好這件事,如果照周鄉長所說,我該怎樣回答這個可憐巴巴對我下跪的弱女子?因而在內心裏,我還是決定把處理這件糾紛的責任擔當起來,而且盡快地把它處理好。隻是在如何處理的問題上,我仍然是一頭霧水,有些找不著方向的感覺。

這天晚上,我一直都在思考著這個問題,很久都不能入睡,皎潔的月光從窗外照射進來,臥室裏透著一種朦朧的輕柔。我幹脆披衣起床,來到後麵陽台上,一眼看見了月光籠罩下廣袤的田野。月光真亮,這是在城市裏很少見到的月華,大地、田園、山巒、村落,雖然被月光隱去了細致之處,可大致的輪廓仍然十分清楚。我的目光落在那一個個已經沉睡的村莊裏,在我們那一帶,老百姓習慣於把村莊叫做院子,什麼張家院子、李家院子,我看著看著,眼前禁不住浮現出了那些院子中住著的各式各樣的人來。這些人都有大致差不多的麵孔,大致差不多的穿著,大致差不多的生活方式。這時,我又突然想起湯玉玲給我講的她母親的故事來,我仿佛看見了一個哭泣著的老婦人向我走了過來,可走著走著,這婦人又變成了湯玉玲,我猛地一驚,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感受哽在了喉嚨。我忽然問自己,盡管時代已發生了巨大變化,可居住在這些叫張家院子、李家院子中的人,他們的生活方式發生了質的變化了嗎?我回答說沒有。就在那天晚上,我產生了一種幻覺,感到自己迷失了時間的記憶,不知是置身於幾百年前的明清時代,還是充滿現代氣息的所謂後工業時代,我的眼前,一會兒是現代人穿上了長袍馬褂,一會兒是後腦勺拖長辮子的老祖宗穿著西裝革履。

這樣胡思亂想著,我就感到了害怕,覺得背後有一股冷氣颼颼襲來,便回屋睡了。

老周要讓時間來慢慢淡化何家溝村的這場遺產糾紛,但作為當事人之一的湯玉玲,卻等不及了。沒隔兩天,她又突然來到我的辦公室,這次,她沒有哭,更沒有對我下跪,而是在極度的憤怒中透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凜然之氣,我沒想到一個弱女子在走投無路的困境中產生的剛烈之氣,竟會這樣咄咄逼人。她用凜冽的、仿佛要穿透我的內心的目光看著我,然後一字一句地說:“你們這些當官的,到底給不給老百姓辦事?”

我說:“怎麼不給老百姓辦事?你就坐下說吧,別這樣激動好不好?”

她說:“你們不給老百姓辦事,就說不辦好了,答應了的事情不給辦,是等著讓老百姓給你們進貢是不是?”

我說:“你這是什麼話?你的事我們不是正在調查嗎……”

我不提調查還好,一提調查,她更生氣了,說:“調查,你們難道沒生眼睛、沒長耳朵嗎?明明白白的事,你們不肯下結論,還要調、調查……”說著,她終於忍不住委屈,磕碰著牙齒,然後哭出聲來了。

我見了,忙說:“你怎麼又哭了?有什麼話,你慢慢說好不好?”說完,我沒有再說話,隻期待地望著她,等著她傷心過後再把心裏的話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