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聯樹似乎被說動了心,想了一會才問:“要是他不交錢呢?”
老魯聽了,像是不高興地說:“這還要我教你?過去你們在收糧收款中,幹了那麼多出格的事,哪一件事你們來拜過師?”
黃聯樹終於下定了決心:“好嘛,鄉長都說了,我們就照你的辦嘛,不過,出了事可別把責任一股腦兒都推給我們喲!”
魯鄉長說:“什麼時候我們把責任推給你們了?告訴你,隻要你們進了他的屋子,把他圍起來了,就派人來通知我們,我們馬上來協助你們,這行了吧?”
黃聯樹一聽,立即露出了高興的神色,說:“這樣最好,免得我們拿了秤杆忘記了砣——分不出個輕重。”說完,喜滋滋地走了。
黃村長一走,我就有些擔心地對魯鄉長說:“這辦法好倒是好,可要真弄出事怎麼辦?”
老魯捧著頭思忖了一會兒,然後才說:“剛才大家不是說我們是爹不疼、娘不愛的人嗎?沒辦法了,這就叫逼上梁山了。”停了停又才說,“點子是我想的,任務是我安排的,如果出了事,由我去兜起來,反正都是快到點的人了,大不了檔案裏裝個處分退休吧。”
我說:“都在一條船上的人,我又是把舵的,哪能由你一個人兜著。”
老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說:“老弟,何必呢?你還年輕,路還很長,好自為之吧!”
老魯的話說得有幾分淒涼,讓我心裏有一種酸澀的悲壯感。我們坐了許久,才回到各自的寢室。
果然讓老魯分析對了,第二天,河溝灣村的黃聯樹帶了一隊人馬,真把徐自模給圍在屋子裏了。當黃聯樹派人來給我們報了信以後,老魯立即安排了梁部長、老龔、小何等幾個人,趕到徐自模家裏去援助黃聯樹他們去了。
關於這天發生的事,我就長話短說了。那天黃聯樹帶的隊伍,就是計劃生育突擊月中的小分隊,黃聯樹回去也對他們宣布了:誰賣力收款,誰就能得到工資,誰怕得罪人,誰就別想得到工資,這樣一來,小分隊的人哪個願意落後?所以,當老梁他們趕到徐自模家裏時,徐自模的威風早已被那夥收款人一吼二罵三恐嚇,給掃滌幹淨了。一看見老梁他們趕到,徐自模就更加清楚今天是孫猴子難逃出如來佛的手板心了,不等老梁他們開口,先“嗚嗚”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我該死,我該死,我知道欠皇糧國稅不對,我該繳,該繳呀!可我實在沒有錢呀,沒有錢呀……”說完,又可憐巴巴地看著大家,說,“你們看著屋裏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就拿吧,我不說什麼……”
他這麼一說,那些收款的小分隊員就迫不及待地說:“你說的是真話?”
徐自模忙點頭說:“是真話,是真話!”說完,卻又對那些人像是哀求地說,“不過,我求你們先把我捆起來。你們知道我有神經病,我怕看見你們拿東西,一時犯了病,把握不住自己,傷了你們領導,所以你們先把我捆起來吧……”
聽了他這話,大家都覺得合情合理,精神病人嘛,誰能保證他什麼時候發病,什麼時候不發病?可盡管道理明白,還是沒人忍心上前捆他。
他看見沒人上前,又哀求地說:“我是真心的,真心的,你們不能把我逼死,你們不捆我,我就不準你們抬東西,我舍不得呀,舍不得呀……”
聽了這話,收款心切的黃聯樹村長一步上前,說:“捆就捆,是你自己要求捆的,又不是我們想捆你!”說著,就用旁邊一根牛鼻索把他雙手反捆起來了。
捆好以後,那些小分隊員也就不管他了,而開始搬起一些值錢的東西。說值錢,也僅是對徐自模那個家庭相對而言,說實話,那天黃聯樹他們搬走和變賣的東西,真的值不了幾個錢,一個破櫃子,一架破床,幾百斤稻穀,最值錢的是那隻百多斤重的豬。後來黃聯樹直埋怨,說那天的收獲還抵不上半天的工資錢,他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等他們搬出那些東西,寫好清單,回頭找徐自模簽字時,卻不見那被綁了雙手的徐自模了。
他們這才知道可能上徐自模的當了,急忙分頭去找,沒有找著。老梁立即趕回鄉上,向我們彙報情況,其餘的人繼續分頭尋找。
聽了老梁的彙報,我心裏立即涼了,對魯鄉長說:“這個徐自模會不會去尋死了?”話一說完,我自己先就不寒而栗了,因為不久前省上剛剛通報過幾處因農民負擔過重死人的案子,一些相關的領導不但被撤了職,有的還負了刑事責任。
魯鄉長沉吟了半晌,才說:“我估計徐自模尋短見的可能性不大,他可能跑到縣上去告我們了。”
“告我們?”我說。
“是的,從他再三要求老梁他們把他捆起來的行為看,他是有準備要告我們的。”魯鄉長繼續分析說。
我覺得魯鄉長說得有理,就說:“那怎麼辦?”
老魯說:“他不是走的時間還不久嗎,馬上組織鄉幹部到各個路口攔截,無論如何不能讓他被捆綁著那個樣子到縣上。”
我立即讚成:“好,事不宜遲,老梁仍然回到小分隊去,繼續尋找,其餘的鄉幹部分成四路,分別由魯鄉長、伍鄉長、朱書記和我帶隊,立即行動。”
魯鄉長同意了我的安排,很快,各路人馬就分別出發了。
然而,我們在各個路口守到天黑,沒有見著徐自模的影子,直到天全黑了,大夥兒才拖著疲乏的身子,回到鄉政府。此時,我們越發感到問題的嚴重來,我仍然擔心出人命案,但老魯還是堅持他的判斷,而且認為徐自模不是到縣上告狀,因為如果到縣上告狀,這時應該有消息了。這時沒有消息,證明他不是到市上,就是到省上去了。最後,大家一致認為,不管是命案也好,還是告狀也好,此事不能再隱瞞下去了,應該立即向縣委報告,否則後果難以承擔。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隻好硬著頭皮向高書記打電話了。我知道這個電話不好打,心裏不但早做了挨批的準備,而且連最壞的打算也做好了。果然,我在電話裏才簡約地把情況談完,高書記那兒便暴躁如雷地吼開了:“好你個狗娘養的李誌成,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狗屎糊不上牆,剛剛給你把事情擱平,你又給我弄一個更嚴重的事,你等著,看我怎麼處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