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穆鄉長才怒不可遏地說了起來：“媽的，今天白天同誌們好好睡覺，晚上大家辛苦一點，不在路口上守護了，都到林子中間巡邏，跟老子抓一個是一個，抓住了就送公安局，看他們理不理！”
我以為大夥聽了他的話，會發牢騷，沒想到同誌們竟同仇敵愾，咬牙切齒地說：“對，大家齊心協力，沒有抓不住的！”
大夥兒也許像穆鄉長一樣，實在太氣憤了。有一個同誌還怒發衝冠地說：“犯法就犯法，有些樹肯定還沒有藏好，我們挨家挨戶去搜查，搜出來了就送交公安處理……”
話沒說完，穆鄉長就氣咻咻地批評了他一句：“你吃多了撐的！”
我也說：“我們沒有搜查的權力，再說，這麼多戶群眾，也搜查不過來，你在這兒搜，人家那兒就把樹轉移了，搜查不出贓物，人家還不會放過你。穆鄉長說得對，同誌們今晚辛苦一點，把賊逮個人贓俱獲，交給公安，然後懲一儆百，我們既不違法，又保護了林子。”
大夥聽了我的話，沒再說什麼，回鄉政府去了。
第二天晚上，我們就按照穆鄉長說的辦法，在林子深處巡邏和守護起來。為了讓大夥行動方便，這天晚上，我們專門為每個參加巡邏和守護的同誌，新配了手電筒和電池。大夥盡心盡力地在林子裏麵巡邏和守護了一夜，天亮時一看，果然沒有發現被放倒的樹梢了。然而，等大家拖著疲憊的步子走出森林一看，卻看見了林子邊緣，又東一棵、西一棵地躺著幾十棵樹梢，大夥一數，又比頭天晚上多出了十多棵。
此情此景，我和穆鄉長都好像黔驢技窮似的，互相看了看，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我們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了鄉上。這時，有幾個體弱的同誌不斷地打噴嚏流鼻涕，明顯地感冒了，而沒有感冒的同誌，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我們這才知道，當初讓鄉幹部去守林子的決定，是多麼的幼稚。誠如小江昨晚對我所說，同誌們守一宿兩宿可以，長期守下去，不但會影響其他工作，就是大夥的身體也會吃不消的。正在我和穆鄉長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忽然南埡村的幾個老者走了進來，他們手裏都分別提了一些東西，等他們把東西倒在桌上的時候，我們才看清全是一些土特產——紅棗、核桃和保存了一個冬的大柚子。他們一邊倒，一邊感激地說：“錢書記、穆鄉長，你們真是大好人，來給我們看林子，我們沒什麼感謝的，全是自己樹上結的，禮輕情義重，表示我們的一片心意。”說完，不等我們說些感謝話，他們又誠懇地說開了，“錢書記、穆鄉長，我們不再麻煩你們給我們守林子了，你們的心，我們一千多口子全領了，即使你們不為我們守林子，我們也知道你們是好人，是為我們辦事的實心人。話說回來，即使你們來守，也守不住，我們一千多口子，除去老弱病殘，也有幾百口子吧，幾百口子都守不住的東西，你們一二十個人怎麼行？你們就把心多用在辦其他的事上吧。”
我和穆鄉長一聽，急忙問：“那林子怎麼辦呢？”
他們忙說：“我們自己的事，就自己守吧！”
穆鄉長又問：“你們自己守得住？”
他們說：“守不守得住，都不能再辛苦你們了！”
我和老穆沒明確答複他們，讓他們回去了。我們之所以沒有明確答複他們，是因為我們還需要認真考慮一下。
但不久，南埡村除耿洪明外，別的村組幹部又一齊來了。和前麵的老者一樣，同樣是勸我們不要再去替他們守林子了，連理由也和老者說的一樣。我和穆鄉長聽了，盯著他們，半晌，穆鄉長才說：“你們能保證守住嗎？”
他們說：“即使是你們來，不是也同樣沒有守住嗎？我們會努力的！”
穆鄉長又沉默了一會，終於點了頭說：“既然你們自己有決心，就這樣了吧，今晚上讓鄉幹部休息一下。”
說完，穆鄉長就看著我，我想了一想，也說：“好吧，一定要充分依靠群眾，盡責盡職，把林子看好。”
幹部們一邊點頭，一邊答應著，離開了我們。
晚上，我們就沒有再讓鄉幹部去守護林子了，大夥聽說不去受那份罪了，都顯得非常高興，也許是為了彌補前兩個晚上的瞌睡，許多同誌早早地就關上門睡覺了。
那天晚上，我也睡得很早，經過兩個晚上的餐風宿露，一躺在溫暖軟和的被窩裏，才知道了什麼叫幸福。
很快，屋子裏響起了我甜甜的鼾聲。
我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一陣“咚咚”的敲門聲，把我驚醒過來。我仿佛還在那片林子中，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就跌跌撞撞地往外麵跑，跑到門邊，我才清醒過來，明白自己是在屋子裏，這才鎮靜下來，走到門邊，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卻是穆鄉長。他一步跨了進來，神色顯得有些慌張，不待我開口，就急切地對我說：“我做了一個很不好的夢，夢見南埡村的林子毀了。”
我說：“該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老穆忙說：“不是的，我夢見的是南埡村人自己在毀林子，他們說：‘耿洪明被抓了，林子也看管不住了，辛苦了二十多年，與其讓別人來偷光，不如自己砍了用。’”
我仍然沒有睡醒，看看牆上的電子掛鍾，才淩晨三點多鍾，正是睡覺的好時候呢，於是說：“回去睡覺吧，夢畢竟是夢，不會成為現實的……”
“不！”沒等我說完，他肯定地說了起來，“完全有這種可能的。夢醒以後，我細細想了一下白天南埡村的老人和幹部來找我們的情景，越想越不對頭。南埡村人把這片林子看成自己的生命，為什麼他們突然就不要我們去守護了呢？還有，當你對村組幹部說要充分依靠群眾，盡職盡責，把林子看好時，他們的眼睛躲躲閃閃的，不敢麵對你的目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這不是山裏漢子的性格。如果他們對我們隱藏著什麼，那就肯定是這片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