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何家溝村,我讓老邵去把唐支書找來,並讓他去把何姓村民全通知到村辦公室來。湯玉玲果然在那兒等著我了,一見我們真的到了,就仿佛盼到了救星一樣,也幫著去喊人。沒多久,這些土頭土腦的村民全來了,約摸七八十人。等他們坐好以後,我開門見山地說了起來:“今天把大家找來,沒有別的事,就是和你們協商一下何老太太那幢老房子的事。昨天律師也來過了,《繼承法》也有明確的規定,我在這裏不多說了!我要和大家說的是,我們國家正在走上法製化的軌道,任何人、任何組織都必須依法辦事,否則就是違法,就要受到追究……”

說到這兒,人群中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有話就直說,何必這也扯到法,那也扯到法,那房子該她的,我們又沒有說不該她的!”

我一看,正是何少春,急忙說:“何少春,這是你的心裏話?”

他氣衝衝地說:“真的又怎樣,假的又怎樣?”

我說:“如果是真話,就不要再阻攔你妹妹了,好歹也是親戚嘛!”

他說:“我阻攔她什麼了?我不阻攔了,她賣也好,拆也好,都隨她的便!”

他的話剛完,很多人也就跟著說:“是呀,這女子硬是要斷娘家這條路,就讓她來斷吧!”

我聽了這話,不禁高興起來,回頭看看湯玉玲,以為她也會高興,沒想到她的臉色比剛才還難看,身子還有些微微顫抖。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急忙對大夥兒說:“好,大家有這樣的認識,我就不多說了!”說完,回頭對湯玉玲說,“湯玉玲,鄉親們的話你都聽清楚了吧?既然大夥不再阻攔你了,這房子是賣是拆,你決定吧!”

湯玉玲聽了我的話,眼裏閃著一種類似於乞討加恐懼的神情,朝會場看了一遍,哆嗦著嘴,半天沒發出聲來,顯得十分為難的樣子。正在這時,何少春忽地站了起來,衝湯玉玲說:“你說嘛。賣,鬼大爺才會來買你那房子!你問問大夥,誰願意來買你那房子?要不,你打廣告叫外人來買呀,又看有沒人來把你的房子買得走?”

他的話一完,下麵就響起了七嘴八舌的議論聲:“是呀,是呀,看看有沒有誰來買你那房子嘛!”

“玲女子,你別死心眼了,除了溝裏的這些人,誰會背時來買這房子,豆腐盤成肉價錢不說,他能在這溝裏住下來嗎,又能拆得走嗎?”

“是呀,反正我們溝裏這些人,再沒房子住,也是不會買你這房子的,買了房子得罪了人,犯得著嗎?”

聽了這話,我才明白這房子確實是沒法賣了,看著湯玉玲越來越蒼白的麵孔和哆嗦的身軀,氣憤加上同情的心理驅使我為這個弱女子壯起膽來。我拍了一下桌子,大聲說:“不管怎麼說,這房子應該屬於湯玉玲的,如果不好賣,人家有權利拆回去。我把醜話說在前頭,拆房子時,任何人不得設置障礙……”

我的話還沒說完,下麵立即吵了起來:“這是什麼話,我們設置什麼障礙了?”

“總還得講理講法吧!”

“嗡嗡”的聲音中,王春花忽然站了起來,對湯玉玲大聲地說道:“玉玲,既然你已經把這事做絕了,因此,你也別怪我這個同祖同宗的娘家隔房兄弟妹不客氣了,你拆房子我沒有意見,可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頭,說不讓你過路,那過分了一點,但你母親房子前麵是我的責任地,你不能在那上麵去碼一匹瓦,堆一根木頭,不得去踩一個腳印,要是踩了,一窩洋芋賠一百塊錢!”

我突然被王春花的話驚住了,像不認識地看著她。這個年輕、漂亮的少婦說出這樣一番話,是我萬萬也想不到的。王春花看見我那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知道有責備之意,就把頭轉到一邊去了。

這時,又有兩個漢子站起來,附和著王春花,說:“就是,屋兩頭側邊的地是我們的,也是一樣,踩倒了一窩莊稼,也得賠一百塊錢!”

湯玉玲也許是忍無可忍了,“呼”地一下站了起來,衝他們憤怒地叫了起來:“你們那是什麼莊稼,一棵就是一百塊錢?”

他們說:“你不仁,把事情做得這麼絕,我們當然不義了,這時候一棵莊稼就值一百塊錢!”又說,“你對娘家人有情,娘家人把褲子脫給你穿都行,你都這個樣,我們還講什麼感情?”

湯玉玲不平地叫道:“我和何少春爭,不關你們的事,你們為什麼也要這樣欺負我?”

他們說:“大路不平旁人鏟嘛,你斷的是娘家人的路,不是何少春一個人的路,人家說,娘家的一隻狗你都要另眼相看呢!”

湯玉玲忍住淚水,咬著牙齒叫道:“你們這是欺負人,是故意要挾我,不讓我拆房,你們太歹毒了!”

我也忍不住說道:“既然你們承認房屋是人家的,又允許人家拆房,為什麼還要這樣刁難人?”

我的話一完,眾人就紛紛對我發難了,一個個離開座位,把我圍在中央,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我們這是刁難嗎?連毛主席都說,損壞東西要賠償,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呢,怎麼不賠?國家搞建設賠不賠償老百姓的損失?”

“你說我們一百塊錢一棵莊稼高了,你拿出文件或法律來,上麵規定一棵莊稼值多少,她就賠多少,拿不出,就別說我們是刁難了!”

“你當幹部的可不能支持一個,壓製一個呀!”

“我們這可是講理講法的,是不是?”

我一看,知道他們早就串通好了,不和湯玉玲對簿公堂,而采取了這種鉗製和要挾的方法,使湯玉玲既賣不掉房子,也拆不走房子,最終迫使她對他們這些所謂的娘家人繳械投降。想到這裏,我忽然回憶起了周鄉長講的那個法院判了也沒法執行的案例,不用他說,我現在明白其中的原因了。看見這些人氣勢洶洶的樣子,我知道今下午的調解沒法再繼續下去了,於是對他們大聲說了起來:“你們聽好了,今天我代表黨委下來,調解何少春與湯玉玲這場糾紛,是為了化解矛盾,增強親友間團結,不存在支持誰、壓製誰的問題,但是,我仍然還是那句話,我們要依法辦事,任何人也不能胡來!今天達不到目的,以後再來,在沒有調解好以前,不管是誰,都不能去動那房子一匹瓦!”

那些人聽了,這才帶著一種隨時恭候的不屑的神情說:“好,我們就等你們來調解嘛!”一邊說,一邊笑嘻嘻地離開了。

看見王春花要走,我急忙喊住了她。她顯得有點猶豫,但最後還是走過來了。沒等我開口,她搶先說道:“我知道你要對我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