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蘇孝芳一出生就沒了娘(2 / 3)

過了兩天,村裏果然召開了隆重的成立大會。鄭鋒在大會上講話,當他講到今後大家到合作醫療站來看病,隻交五分錢的診費的時候,會場一下就沸騰了。鄭鋒講完,文藝表演就開始了,彩虹果然不錯,這麼快就排練了一組節目,有幾個節目就是歌頌合作醫療和赤腳醫生的,其中一個節目,幾個女演員全都打扮成少數民族,身背藥箱,模仿著出診、送醫送藥、針灸等動作,一邊舞蹈一邊唱。那歌是這樣唱的:

山前那個山後石榴花呃

石榴花呃

滿坡那個滿嶺映彩霞呃

映呀彩霞呃

赤腳醫生走苗寨呃

一隻藥箱肩上挎呃

笑聲迎接歌聲送

人人稱讚個個誇

人人稱讚個個誇

哦呃哦個個誇呃

瑪汝江嘎呃瑪汝江嘎

藥箱那個雖小情意重嗬

情意重嗬

銀針那個閃閃

銀針那個閃閃放光華

呃放呀光華呃

風裏雨裏勤出診呃

醫藥送到社員家呃

勞動治病相結合

群眾當中把根紮

群眾當中把根紮

歐呃歐把根紮呃

瑪汝江嘎呃瑪汝江嘎

一顆那個紅心為人民呃

為人民呃

行行那個腳印遍山涯呃

遍呀山涯呃

翻山越嶺采草藥呃

細探病情做調查呃

毛主席教導記心間

合作醫療開紅花,

合作醫療開紅花,

開紅花呃——

這也是當時一首非常流行的歌頌合作醫療的歌曲,名字就叫《合作醫療開紅花》,我不知道你彩虹嬸是怎麼學會的,而且還這麼快把它搬到了舞台上,看得大家都哈哈直笑。節目剛剛演完,場上就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成立大會一結束,很多群眾都擁到合作醫療的屋子裏來了。一些人是來瞧稀罕,參觀參觀合作醫療站,還有一些人確實身子有點不舒服,便以看病為由來試探鄭鋒在會上講的是不是真的。一時合作醫療站裏擠得水泄不通。我像公社衛生院的醫生一樣,正正經經坐在診桌後麵,起初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手腳都覺得沒地方放,可沒過多久就好多了。因為人很多,大家都爭著把手伸給我,讓我給他們把把脈,我根本沒時間去想其他什麼的。因為是在冬天裏,來看病的人大多是著了一點涼,有些發燒、鼻塞和咳嗽,我給他們處了方,他們拿到春琴那裏,春琴給他們配了藥,他們交給春琴五分錢,然後高興地從春琴手裏接過藥。其實,我給他們配的藥,一般都是三片ABC,再加幾片氨茶堿,一天的藥,最多也隻值五分錢,卻讓大家得了寶貝似的,高興得直說:“合作醫療好!合作醫療真的好!”

我忙了一陣,合作醫療站的人才少了一些,這時劉良芬牽著她三歲的啞外孫女過來了。你還記得我給你說過這個人吧?這是個好人,土改時她給我爹報信,我才從繼父家回到賀家灣時,她冒著盜竊集體財產的罪名,悄悄地將集體的稻種給我稱了四十多斤。她現在年紀也大了,早已不是生產隊的保管員了。她的大女兒就嫁在鄭家塝。鄭家塝是個雜姓灣,她的女婿姓田,叫田發強,她手裏牽的小外孫女兒叫田婭玲。這小女孩很不幸,一歲多時生病到公社衛生院打針,給打啞了。她把小女孩推到我麵前說:“賀萬山,你給我家玲玲看看!”說完又推了玲玲一下,說:“玲玲,玲玲,這是……”說到這裏,她卻像難住了似的,忽然對我問:“你說該叫你叔還是舅呢?”我說:“隨便吧。”她一聽便馬上說:“那就叫你舅吧!”我正要答話,旁邊一個快嘴的人忽然對劉良芬玩笑地說:“好哇,劉良芬在這兒攀起親戚來了!”接著又對我說,“賀醫生,舅舅可不是好當的喲! 舅舅舅舅,尾巴拖到後頭,前頭搭枷檔,後麵拖犁頭!”聽了這話,我也笑著說:“舅舅就舅舅吧,反正我一無姐姐,二無妹妹,天上給我掉下個外甥女,我喜歡都來不及呢!”

說完這話,我才對劉良芬問:“哪兒不好?”劉良芬回答:“不吃飯。”我看了看小女孩,見她一張小臉黃黃的,一頭又軟又密的頭發,也呈現出一種淡黃的顏色,但兩彎細眉毛卻又彎又長。她的四肢長得十分勻稱,嘴唇緊緊抿著,不大突出,唯有那雙烏黑而水汪汪的眼睛,給人非常深刻的印象。我撩開玲玲的衣服,在她小肚子上按了按,發現她的肚子有點脹,於是一邊按一邊問她:“痛不痛?”可小女孩隻用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我,那眼睛似乎想表達什麼,卻又沒法表達出來,讓人看了心疼。我見小女孩不答,又做出樣子讓她把舌頭伸出來讓我看看,小女孩這次懂了,伸出了她的小舌頭。看完舌頭,我又給她診了一會兒脈。我斷定小女孩是消化不良,給她開了助消化的藥,這次不是五分錢的藥,西藥、中藥一起大約要值兩角多錢。劉良芬在接過處方時說:“萬山,要是你能讓玲玲開口說話,你就真是別人說的神醫轉世了!”我看著劉良芬的眼睛,心裏像針紮一樣難受。是的,我想報恩,可這恩我卻報不了。我又看了看小女孩,心情沉重地說:“可憐的玲玲,即使是神醫再世,也沒法讓你開口說話了!”說完以後,我又接著歎息了一句,“庸醫多害人呀!”

晚上,鄭鋒果然請公社電影隊來放映了電影。電影隊不但放了《春苗》,還放了《紅雨》,放到將近十二點鍾才結束。結束後,我和彩虹、春琴幫電影隊收拾東西,收拾完後,我才對彩虹和春琴說:“你們回去休息吧,我在合作醫療站值班。”她們兩個聽後,拿起手電筒正要走,這時,一個男人打著火把,突然跌跌撞撞地闖進了合作醫療站,嘴裏叫著:“賀醫生,鄭醫生,快、快去救命!”那漢子二十六七的樣子,個子不高,上半身穿著青色棉襖,下半身卻隻穿了一條絨褲,頭上沒戴帽子,腳上的鞋子露出了腳指頭,嘴裏喘著粗氣。我一看,忙問他:“怎麼了?”他一邊喘氣一邊對我說:“我婆娘生娃兒,生不下來,你們快去看看吧!”我一聽這話,忙問:“在哪兒?”他說:“我是蘇家河的。”我一聽蘇家河,便說:“是三大隊,怪不得我看你很麵生。”他說:“雖然不是一個大隊的,可田挨田,地挨地,翻過埡口就到,你們一定要去看看!”

聽到這裏,彩虹忽然對他說:“你們大隊不是也有赤腳醫生嗎?張翠花和我住一間屋子,我們一起學習過的呢!”那漢子聽彩虹這樣說,更著急了,說:“我們大隊合作醫療站還沒成立,我是聽說你們大隊成立了合作醫療站,我才來請你們的!”聽他說完,我才問:“有多久了?”漢子沒明白我的話,反看著我問:“什麼多久了?”我說:“你老婆信生有多久了?也就是說,什麼時候肚子開始痛的,現在又怎麼樣了?”他說:“昨天肚子就開始痛了,今天上午開始大痛,現在隻見從大腿間流水出來,就是娃兒不出來……”我還沒聽完,就知道情況十分嚴重了,便馬上對彩虹說:“救人要緊,快去吧!”

可彩虹卻有些猶豫的樣子,她把我拉到一邊說:“我從沒接過生,有些怕……”我說:“怕什麼?”她說:“要是出了問題怎麼辦?”我鼓勵她說:“別怕,膽子大些!”說完這話,我又接著說,“在學習時,你不是參加過接生嗎?就按照老師講的那樣操作就行了!”可彩虹還是說:“我、我還是有點怕……我隻是給老師打過一兩回下手……”我一聽這話,便說:“那我和你一塊兒去!”彩虹於是就高興了,說:“有你一起去,我當然就不害怕了!”於是我出來對春琴說:“春琴姐你有小孩,你先回去吧,我陪彩虹走一趟。”春琴聽了我的話,果然先回去了。然後我和彩虹將一些接生的器械和藥品放進藥箱裏,便和漢子一起出發了。

走在路上,我才知道漢子叫蘇明成,他是家裏老幺,大哥結婚後早就分家了,家裏除了他們兩口子外,還有一個母親。她老婆這是生頭胎。

我們走了約三四裏路的樣子,到了一幢房屋前。漢子推門進去,從裏麵屋子馬上走出兩個女人,一個約三十多歲,長著一張橢圓形的臉,身體很強健,背脊和胯部都很寬,我想,這肯定是蘇明成的嫂嫂無疑。另一個是個幹瘦的高個兒婦人,五十來歲的樣子,頭上往後梳了一個發髻。雖然她的身體看上去還壯實,可臉上已布滿了深深淺淺的皺紋,伸出的手背上也呈現著幾塊老人斑,攔腰拴著一塊說藍不藍、說灰不灰的圍裙。看見我們去了,她們臉上憂鬱的表情一下換成了高興的神情,直看著我們說:“你們來了就好了!你們來了就好了!”

我朝這家人的屋子看了一下,屋子也跟我的屋子一樣,是茅草房,也是三間,也不知是原先的老房子還是後來新蓋的,有幾處的土牆已經塌了,用紅苕藤、稻草堵在了垮塌的地方。但因為堵得不嚴實,風從紅苕藤和稻草的空隙中擠進來,將桌子上一盞用學生的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燈燈光吹得左右搖晃,像是隨時都要熄滅似的。隻有灶間的灶膛裏還燒著火,鍋裏的開水咕嚕咕嚕地冒著泡兒,顯示出一點與周圍環境不相稱的喜氣。一看她們把開水都燒好了,我就明白她們早就在等我們來了,我於是叫彩虹進裏屋去看產婦,我則幫她把藥箱裏的剪刀、鉗子都拿出來,丟進鍋裏消毒。正做著這些的時候,彩虹忽然在裏麵大聲叫了起來:“賀老師,賀老師,你快進來!”

我聽見這話,忙問:“怎麼了?”她像是有些生氣了,又說了一句:“你進來嘛!”聽了這話,我已顧不得農村的風俗了,和產婦的大嫂、婆母一起跑了進去。進去一看,才發現產婦臉色蒼白,呼吸急促,臉上和頭上的汗水如雨水一般往下冒。彩虹看見我進去了,突然撩開產婦身上的被子,讓我看了一下產婦的大腿,這時我發現從產婦陰道裏流出來的是混合著血的液體。我嚇了一跳,忙對旁邊苦著臉的漢子問:“她是初產,你們帶她去做過產前檢查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