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有兩次機會可以端上“鐵飯碗”(3 / 3)

聽見賈姨這話,我便立即看著她說:“賈姨,你是知道的,我隻是一個大隊赤腳醫生,用過去的話說,就是一個草藥先生,到了你們縣醫院能行嗎?”賈姨聽了我的話,馬上說:“怎麼不行?煮酒熬糖,各有一行,他們用他們的現代醫療技術給病人治病,你用你的草藥給病人治病,隻要能治到病,那不一樣嗎?”接著又說,“你可不要小看了你的草藥,過去的民間醫生,就叫‘草澤醫’。這‘草澤醫’可是我們中華民族傳統醫學重要的一部分呢!剛才我給你數了一大堆我們醫院的這科室、那科室,就是沒有一個草藥科,你來了,我專門給你設一個草藥科,讓你用草藥治病!”我一聽這話,覺得主意倒是不錯,可是信心卻又不足起來,於是又說:“這行嗎?縣醫院是大醫院,病人相信的都是那些機器,治的也是大病,誰還來相信我的這些草藥……”賈姨又忙打斷我的話說:“怎麼沒人相信你的草藥?現在不是就有很多人相信你的草藥嗎?”我說:“因為這是在鄉下。”賈姨說:“其實縣醫院也不是光治大病的,也治常見病,中草藥既便宜,又能治病,時間一長,哪會沒人來找你治病?”接著又說,“你來了就知道了!”可我還是拿不定主意,過了一會兒又對賈姨問:“賈姨,我來了,彩虹和孩子可不可以也轉戶口?”賈姨一聽這話,便立即斬釘截鐵地說:“這個暫時不行!你都知道現在的戶口政策有多嚴,能轉你一個人的戶口就不錯了,小鄭和孩子的戶口隻能在農村,至於以後,我不敢給你打包票!”一聽這話,我更猶豫了,說:“這麼說來,我們隻能是半邊戶了!”接著又說,“可我這一走,我們大隊的合作醫療又怎麼辦呢?”賈姨見我拿不定主意的樣子,便又說了一遍:“小賀,小鄭,我給你們時間,你們再好好考慮一下,想好了,就給我個信!總之,我還是希望小賀到我們醫院來,這可是一個機會!”我說:“行,賈姨,我一定盡快答複你!”說完,賈姨站起來,從你彩虹嬸手裏把賀春抱過去親了親,然後和我握了握手,就和馬書記、苗院長一起走了。

晚上,一輪圓月高高地掛在空中,如銀子一樣的月光籠罩著我那三間破草房,像織了一張柔軟的網一樣。從窗戶看出去,滿天的星星又多又亮,它們眨著眼睛,雖然聲息全無,卻讓人感到幾分熱鬧和忙碌的樣子。天空是這樣明朗,可我們的心裏卻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複雜的情愫。吃過晚飯後,你彩虹嬸哄賀春去睡了,我一個人坐在桌子邊,兩眼望著屋外的星星發呆,腦海裏想著的卻是白天的事。這樣坐了一會兒,你彩虹嬸將孩子哄睡著了,才出來問我:“你白天怎麼不一下答應了賈姨?”我從窗外收回目光,說:“乍聽到這個消息,我腦子裏很亂,不知該不該答應。”你彩虹嬸說:“有啥不該的?這是別人打起燈籠火把都得不到的事!”接著又看著我問:“上次把那個‘鐵飯碗’失去了,你不是後悔過嗎?”我說:“是後悔過一陣子,可那是在公社衛生院!”她說:“公社衛生院和縣醫院,難道不一樣嗎?”我說:“那大不一樣了。公社衛生院說透了,還是一個農村醫療站,我到了那裏能派上用場!可到了縣醫院,我一直在想,我究竟能做些啥子?”你彩虹嬸聽了這話,馬上說:“治病呀,你是醫生不治病,還能做啥子?”我說:“治病是治病,可我究竟能治啥子病?”說完了我又問她:“你知道覃祥官嗎?”你彩虹嬸說:“覃祥官怎麼不曉得?農村合作醫療的創始人,赤腳醫生的好榜樣,我們到衛生院培訓,第一天不就是講的他的事跡嗎?”我說:“你記得就好,我就怕自己即使到縣醫院去了,最後也要像覃祥官那樣,重新回到賀家灣來為群眾看病!”

覃祥官,大侄兒你知道嗎?你不知道?對了,我就曉得你不知道,不但你不知道,現在恐怕沒幾個人記得這個人了!但在那個時候,覃祥官可是個不得了的人物,有年國慶,他和一個叫吳振才的人,在天安門城樓上參加過國慶觀禮。要沒有他,就沒有農村合作醫療和我們赤腳醫生呢!是怎麼回事?你聽我慢慢說。覃祥官最初就是端的“鐵飯碗”,在當時的公社衛生院工作。他在公社衛生院看到鄉親們有病不能醫、有病無錢醫的情況,就從農村辦信用合作社、供銷合作社、農業生產合作社這些組織中得到啟發,毅然扔掉了公社衛生院的“鐵飯碗”,回到村裏,用自己的一技之長,在他的家鄉樂園公社杜家村的深山老林裏,靠自己的一點積蓄和募集起來的三百元錢,辦起了大隊合作醫療。農民每人每年向合作醫療交一塊錢,大隊從公益金中按每人每年補助五角錢的標準,提給合作醫療站做醫療基金。合作醫療辦起來後,杜家村大隊的社員就也像我們今天一樣,隻需交五分錢的掛號費,小病小災都可以就地免費醫治。這個方法一傳十,十傳百,得到了群眾的歡迎和肯定,很快震動了全國。那時,毛主席他老人家正為農民看不起病發愁,一聽說了這事,他老人家提起筆來就在覃祥官的材料上寫了幾行字,那幾行字用過去的話說,就是下的“聖旨”。毛主席是怎麼說的呢?毛主席說合作醫療是醫療戰線的一場大革命,解決了農民群眾看不起病、吃不起藥的困難,這是好事呀!毛主席的“聖旨”一下,《人民日報》就在頭版頭條以“深受貧下中農歡迎的合作醫療製度”為題,詳細報道了覃祥官辦合作醫療的成功經驗。就這樣,覃祥官的名字在全國家喻戶曉了。六九年的時候,覃祥官被毛主席作為貴賓請到北京,和毛主席一起在天安門城樓上觀看了國慶大典盛況。此後,覃祥官又好幾次被毛主席親切接見,並選為全國人大代表,還率團出國訪問,向世界宣傳中國的合作醫療經驗。這樣一來,合作醫療和赤腳醫生就在全國遍地開花了,你說,我們這些赤腳醫生,是不是都沾了覃祥官的光?不久,覃祥官就被任命為湖北省衛生廳副廳長。

副廳長是什麼官?後來我才聽人說,比我們縣委書記還要高一篾片兒,就是跟我們地委書記的官一樣大!縣委書記官就夠大了,可他比縣委書記的官還要大,按說覃祥官應該很高興吧?可是他卻高興不起來。為啥?說白了,覃祥官無論當多大的官,他也就是一個農民,從一個農民到一個大官,他可能想都沒有想到。這個官該怎麼當,他肯定也沒有思想準備。那個時候的會議不多,文件又少,不像現在一些當官的整天都陷進文山會海裏。加之他文化程度又不高,說了一輩子鄉下土裏吧唧的話,叫他打官腔都不會打,何況他本身又不善言辭,一天到晚都坐在衛生廳的辦公室裏,像個木偶一樣。要是現在就好了,沒事可以上上網,打打遊戲,可以和朋友聊天,可那時沒有這些,那時的幹部作風既講清廉,又講實幹。坐了幾個月,覃祥官覺得比坐牢還難受!他在家裏,摸病人的手是摸慣了的,上山采藥是幹慣了的,現在既沒有人找他看病,更沒有什麼地方采藥!批文件又怕批錯了,說話又打不來官腔,連走路都是一副老農民相,邁不來四方步。所以覃祥官覺得這副廳長還不如自己在家鄉當赤腳醫生自由和快樂。他心裏惦念著家鄉那些他看過的病人,掛牽著合作醫療。後來當領導要將他的戶口轉到省城時,覃祥官想了很久,終於拒絕了。三個月後,覃祥官辭去了副廳長職務,又回到了家鄉的深山老林,還當他的赤腳醫生。所以我說,大侄兒,人的命是老天爺早就給你注定了的,不該你吃那碗飯,你就是把飯碗端到手裏了,也喂不到嘴裏去。要不,人家當了副廳長又放棄了,為啥呢?

我把覃祥官的事情給你彩虹嬸講了過後,你彩虹嬸說:“你和覃祥官不一樣,覃祥官是當官,當官主要是享清閑,他閑不慣,你到縣醫院去,還是去幹老本行,有醫你行,有病你治,又不是叫你去享清閑。”我說:“是有病治,可跟在村裏治病就大不同了。其一,我文化不高,就一個小學畢業生。你想想,到了大醫院裏,哪個不是大學畢業?最不濟也是一個專科啥的,你說我一個小學生算個啥?不是讀書讀出去的,混在那些才子堆裏,要麵子沒麵子,要裏子沒裏子,不可能受人尊重。但在村裏麵,我還算半個文化人,臉上多少有些麵子,鄉親們誇我,我隨時都有自豪感!其二,我到縣醫院去做啥?動手術我拿不穩手術刀,西醫我隻是一知半解,我隻懂點中醫和草藥。在鄉下,大家喜歡我的草藥,是因為大家沒錢,草藥便宜,又能治病。可到了大醫院,人家信的是西醫,誰相信我的草藥?久而久之,我也可能像覃祥官一樣,坐在診室裏,一沒人找我看病,二沒地方去采藥,那不把我憋死?”你彩虹嬸聽了我的話,半天沒吭聲。過了一會兒,我又對她說:“我走了,還有兩個放不下。一個放不下的是你,賈姨不是說了嗎?即使我到縣醫院去了,也隻能轉我一個人的戶口,孩子現在才一歲多,把你們娘兒倆丟在農村,醫生這職業又不像當幹部,得成天坐在診室裏給病人看病,到時十天半月甚至一兩個月都見不上麵怎麼辦?二是放不下這合作醫療。這合作醫療辦了十多年了,是石頭都捂熱了!你好歹還能接生,可春琴卻什麼都不行,隻能照處方拿點藥,隻要我一走,你說這合作醫療還能辦下去嗎?”大侄兒,我給你說過,你彩虹嬸是個十分賢惠的女人,一直是我說什麼,她就聽什麼,即使發表點意見,那也是以我的意見為準。她聽我說完後,於是就改了口說:“你說得也是,半邊戶名義上好聽,有人在外麵工作喲,實際上在生產隊裏處處吃虧!”說完又說,“要不,我們明天去問問大爸,他說能去就去,說不能去就算了!”我一聽,覺得這是大事,是應該聽聽鄭鋒的意見,於是便說:“你說得對,明天我們去問問你大爸!”

第二天一早,我和你彩虹嬸就來到鄭鋒家裏,我才把昨天賈姨的話和自己的想法說完,鄭鋒便亮著粗喉大嗓叫了起來,說:“媽的巴子,你娃兒還有點狗屎運呢!不想去就不去吧,有啥子猴子撿片薑——吃了又怕辣,丟了又舍不得的?吃公家飯有啥子好的?你娃兒沒有在公家裏待過,不曉得公家裏麵的複雜!那些人一個個都像好鬥的雞,今天巴不得把你踩倒,明天又巴不得把別人踩倒,鉤心鬥角,當麵喊哥哥,背後使家夥!那年我也隻是在一旁發了點牢騷,就被人打小報告上去,說我反對總路線、‘大躍進’,結果我就被打成‘右傾’,給放回來了……”說到這裏,他顯得有些憤憤不平起來,停了一會兒才接著說,“喊明叫現說,上回你沒有端成‘鐵飯碗’,我還暗地裏高興呢!為啥?八大隊那個張炳成撿了你一個漏毽,端了公社衛生院的‘鐵飯碗’,結果八大隊的合作醫療現在就垮了!賀家灣、鄭家塝這麼多人,總要有個看病的是不是?要換了別人,我還有些不放心呢!所以要我說,還真不如跟老子留在家裏好!”你彩虹嬸聽到這裏,忽然接了鄭鋒的話說:“大爸,毛主席不在了,你說這合作醫療會不會辦得長久?聽說有的地方已經辦垮了,如果我們的合作醫療也垮了,怎麼辦?”鄭鋒聽了這話,馬上對你彩虹嬸不客氣地問:“你聽到說哪兒的合作醫療垮了,啊?垮了的地方是有,那是辦得不好的緣故,我們的合作醫療辦得這樣好,怎麼會垮呢?”又說,“合作醫療和赤腳醫生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即使毛主席不在了,哪個龜兒子敢不按毛主席說的辦?報紙上不是說,要按毛主席的既定方針辦嗎?你們放心,隻要還是共產黨的天下,這合作醫療就一定會辦下去!隻要合作醫療能辦下去,赤腳醫生你們就放心地當一輩子!”他當時說得那麼肯定,說得我們心裏都暖洋洋起來。這不能怪他目光短淺,其實當時每個人,也都不知道後來的形勢會發生什麼變化。誰會想到隻在其後的兩三年內,中國社會就發生了徹底的改變呢?不但合作醫療垮了,連鄭鋒自己——這個當了多年支書的老革命,也因為跟不上形勢下台了。要是鄭鋒早知道會這樣,也許他當初就會支持我到縣醫院去了。好在他當時還說過一段話,至今想起來也是正確的。他說:“再說,不管哪個皇帝坐天下,都會有人生病,即使合作醫療垮了,到時候你們就背個黃包袱,像過去的郎中那樣,走村串戶當遊醫,也能把自己養活嘛!離了那個縣醫院哪兒就不活人了?”說著,又看了看你彩虹嬸和她懷裏的賀春說,“要是他們把你們娘兒倆的戶口也轉成吃商品糧的,你也同時安排到縣醫院去,那倒是可以去的!”你彩虹嬸一聽這話,便笑了起來說:“那是不可能的,大爸,人家要的是他,提都沒提我,我去做啥子?”說完這話,她看了我一眼,問,“你說呢?”我本來就在猶豫,現在聽了鄭鋒的話,更堅定了不去的決心,便說:“那好吧,啥人啥命,我們哪兒也不去,就留在賀家灣了!”

第二天,我便趕到縣醫院去了。賈姨一看見我,露出了高興的樣子,可剛聽完我的話,臉上就現出了幾分失望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才又像想挽留我似的說:“小賀,你真的想好了嗎?”我說:“賈姨,我想好了!”賈姨又沉吟了一會兒,才說:“好吧,小賀,你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我尊重你的選擇!但盡管如此,我還是再給你一段時間,你回去再好好考慮考慮。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錯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我說:“賈姨,不用再考慮了,我們已經考慮好了。”賈姨聽了這話,就不再說什麼了。她到裏麵屋子去拿出了一套小孩衣服對我說:“你們結婚,我們也沒來祝賀,這套小孩衣服,是我回來專門買的,權當表達一下我的心意吧!”我收下了衣服,說:“賈姨太客氣了,你看我都打著空手來,你還給孩子買衣服。”接著我又說,“賈姨,葉院長埋在哪裏的,有沒有墓碑,我想到他墓前去給他燒紙!”賈姨聽了這話,便說:“你還記得去給他燒紙,這很難得,可是我給你說了地方你也找不到,就算了吧!”我一聽這話忙說:“葉院長對我和彩虹的幫助和教誨,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他死的時候我沒來成,今天借這個機會去給他燒把紙,也是應該的,賈姨你給我說說,我自己能找到的!”賈姨聽了這話,像是十分感動,說:“你肯定找不到的!那個時候像他那樣的人死了,哪兒還能夠立碑呢?”說完這話,她想了一想才又說,“這樣吧,你到醫院大門口等我,我到辦公室去把工作安排一下後,帶你去一趟!”我一聽這話,立即說:“那好,賈姨!”

說完,我就走出醫院大門,在正對著醫院大門的香燭紙蠟店裏買了香燭紙蠟,然後站在醫院大門口等賈姨。沒一時,賈姨出來了,我便跟著她一起往城外走去。我們一邊走,賈姨一邊對我說:“小賀,不瞞你說,他親自帶出來的學生和提拔過的人,現在都沒幾個人記得他了,你和他隻是一麵之交,卻還記著,他九泉之下也會高興的!”我說:“農村有句俗話,叫作‘受人一飯之恩,當以萬石相報’,葉院長是個好人,我怎麼能忘呢?”

說著,我們到了城南的墳地裏,那兒荒草萋萋,無數個墳頭默默佇立在秋陽之下。葉院長的墳頭很小,像是隆起的一個沒發泡的饅頭,緊靠著葉院長墳頭的,是一座又高又大的新墳,陽光照在新掩埋的墳土和還沒褪色的花圈上。秋風吹拂著花圈上那些五顏六色的紙,發出如泣如訴的響聲,雖然也給人一種淒涼的感覺,但那淒涼也是一種紅色或黃色的淒涼,不像葉院長的墳頭,那是真正的淒涼,像是積了許多的怨氣和悲傷在那裏一樣。我點燃了香蠟,插在墳前,然後按照農村的風俗跪了下來,就著香蠟的火苗,將紙一張張撕開燒起來。我燒紙的時候,賈姨在一旁偷偷流淚。我燒完了紙,又對著墳頭磕了三個頭,這才站了起來。離開的時候,賈姨又拉著我的手,說:“小賀,賈姨請你再想想,不然你今後會後悔的!”我說:“賈姨,謝謝你了,我一定不會後悔的!”說完我便告別賈姨回來了。

就這樣,我把這次進城端“鐵飯碗”的機會給放棄了……我後來後悔過沒有?實話對大侄兒說吧,直到今日,我也沒有後悔過。為啥?我隻給大侄兒說一個原因,你就知道我不會後悔了。當年我沒有答應賈姨去,賈姨後來又去找了一個和我差不多的姓夏的農村中草藥醫生,把他調到縣醫院去了。賈姨也果然因神設廟,在縣醫院成立了一個“草藥科”。那夏醫生醫術也不錯,很快就有了一點名氣,病人都叫他“夏草藥”。可沒紅到兩年,醫院改革,科室承包,醫生工資和獎金與收入掛鉤,別的科室的醫生可以開高檔藥、貴重藥,檢查也是做了CT,又做B超,又做啥子生化,總之是反反複複做唄!可那“夏草藥”怎麼開高檔藥、貴重藥?又怎麼叫病人去做檢查?所以不但病人的紅包得不到,醫藥代表的回扣得不到,連基本的工資、獎金也拿不齊,後來隻好提前退休,又回鄉下擺草藥攤了!你說我後悔不後悔?我不後悔,想得通,而且越到後來,我越不後悔,可我那個孽障,就是你那個不爭氣的兄弟賀春,他卻想不通了!罵我當初沒選擇去縣醫院,是隻為自己著想,沒為兒女著想,耗子眼睛——隻看一寸那麼遠,要不,他現在就是城裏人了!還說你老了我們不管你,是你場後頭下雨——街(該)背濕(時)!你聽聽,這是什麼話?

我不說這些了,說起氣人。時候不早了,老叔去做午飯,你就在老叔這兒吃稀飯。老叔這兒沒菜,就抓泡菜下稀飯,怎麼樣?老叔現在笨手笨腳的,飯做得不好,你不嫌棄就行……還是到興成家去吃飯?說好了的?既然說好了的,老叔也就不留你了。那就吃了飯我們兩叔侄再來慢慢擺!孝子,你給我送客去,別老是在那裏困倒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