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們收養了蘇孝芳的私生子(1 / 3)

第八章 我們收養了蘇孝芳的私生子

大侄兒這麼快就來了?你中午不睡午覺?坐在椅子上眯一會兒就行了?哎呀,我們農村人睡啥午覺!不過我現在老了,說沒睡午覺嗎,坐下來就打瞌睡。你說在睡覺嗎,可一驚又醒了,不像年輕時那樣,睡得雷都打不醒!你是寫書的,晚上一定要早些睡,早上早起來!如果你晚上睡不好覺,白天就精神倦怠,哈欠連天,眼皮沉重,手腳疲軟,還怎麼寫書?特別是這個季節,空氣中水汽大,我們中醫稱水汽為“濕”,“濕”是“六淫邪氣”之一,很能傷害身體。書上說:“濕性重濁黏滯,最能遏阻氣機。”人的氣機被“濕”所阻,便會覺得瞌睡多,欲睡不睡,欲醒不醒……莉莉來了?你上學不徑直去,又到爺爺這裏來做啥子?來,我給你說一下,這個你叫叔叔!這位叔叔可不得了,是個寫書的,裝了一肚子的書,學問大得很,你今後可要向他學習!大侄兒,你還不認識她吧?她就是我那個孽種的丫頭,歪竹子生直筍子,她爹把我當仇人,她一天卻要來巴我!叔叔問你讀幾年級了?你給叔叔說說!褲子包的,說讀幾年級都不好意思……啥,又來問到我要錢?爺爺又不欠你的?你怎麼不把好吃的給爺爺拿點來,要錢就來了!怎麼不向你爹和你娘要?爺爺現在也掙不到錢了,你倒經常來要錢,到了爺爺老得動不了的時候,你怕不得給爺爺的錢了呢!要錢做啥子?買筆?上星期才給了你五塊錢買筆,現在又要買筆,你給我扯謊捏白的……好,給你一塊錢,可不準到你大龍爺爺的店裏買吃的喲……要兩塊?爺爺又不是開銀行的,哪能你要好多就給你那麼多……哪個說我有錢?爺爺是醫生不假,可現在爺爺櫃子上的藥都生蟲了,也沒病人上門,哪來的錢?好,給你兩塊,以後不要再來向爺爺要錢了喲!拿到錢就走了,也不跟叔叔說聲再見,真沒教養……大侄兒,你都看見了,虱子都靠不住,難道還靠得住蟣子?有時候生氣想不管他們,可看著那個樣兒,爺爺前爺爺後的,哪個又硬得起那個心腸喲!

還是說正事吧,大侄兒!我放棄了到縣醫院去的機會,繼續留在大隊的合作醫療站裏當我的赤腳醫生,這樣又過了兩年多時間,到了八一年的時候,一天,鄭鋒又給我、你彩虹嬸和春琴三個人,一人拿了一張表來叫我們填。一聽說填表,我便開玩笑地對鄭鋒說:“怎麼,又叫我們當先進呀?”鄭鋒說:“你娃兒,上回叫你當先進你不當,現在你想當先進了,是不是?別把你砂罐大爺想死了!”說完才正經地說,“告訴你們,上午公社開了會,學了上麵的文件,從今以後,你們不再叫赤腳醫生了……”一聽這話,我們都吃驚地盯著他,問:“不叫赤腳醫生,那叫啥子?”鄭鋒說:“叫‘鄉村醫生!’”我們聽後,又互相看了一眼,然後重複了一句:“鄉村醫生?”

鄭鋒看見我們不明白的樣子,就說:“這是上級文件定的,說以前的赤腳醫生不再叫赤腳醫生了,凡經考核合格,相當於中專水平的赤腳醫生,發給鄉村醫生的證書,以後就叫鄉村醫生了!”說完看著我們還是綠眉癡眼的樣子,便又像是安慰我們似的說了幾句:“媽拉個巴子,管它叫啥子,你們反正都是醫生,隻管行醫便是!”可我們卻不那樣想,一聽說要經過考核,還要達到相當於中專水平,才能發給那個鄉村醫生的證書,心裏就著急了。我們幾個,文化最高的是你彩虹嬸,可她也隻是初中畢業,我和春琴,都隻念過小學,我們也不知道這“相當於中專水平”是個什麼樣的水平,又不知道上麵怎樣進行考核,因此心裏就緊張了起來。我看著鄭鋒問:“怎樣才相當於中專文化水平?像我們這樣,如果考核不合格,就不能再行醫了喲?”鄭鋒聽了我這話,說:“你問老子,老子又怎麼知道?所以說上麵叫你們填表呢。填好就交到公社衛生院去,怎樣考核,上麵要統一安排!”說完又像是不滿地嘟囔了一句:“龜兒子些!”說完就走了。

我們不敢懈怠,急忙伏在桌子上一筆一畫地填起表來,填表時我們心裏都捏了一把汗,不知今後還能不能當醫生了。填好表後,由我統一去交到公社衛生院。這時我才知道,我們的擔心是多餘的。苗院長接過我們的表格,在上麵簽了“同意”兩個字,交給辦公室加蓋了公章,然後對我們說:“賀醫生你回去吧,你們都通過了!過幾天我們就到縣上給你們辦統一的鄉村醫生證書!”我一聽這話急忙吃驚地說:“苗院長,我們真的通過了?”苗院長說:“你們行了這麼多年的醫,也沒出過醫療事故,難道還不夠中專文化水平?”接著又說了一句,“我們全公社的赤腳醫生沒有一個不合格!”聽苗院長這麼說,我有些疑惑了,說:“既然如此,苗院長,那為什麼要改名呢?”苗院長說:“我也鬧不清楚,上麵說改革,我想這就是改革吧!”我又問:“那合作醫療站還改不改名稱呢?”他說:“這個我沒聽說過,改不改那得看上麵!”然後又補了一句,“管它叫什麼,你當好你的醫生吧!”我說:“那是!”說完我就回去了。

又過了一段日子,“鄉村醫生”的證書便辦下來了,我們把它掛在合作醫療站的牆上,進進出出都看它幾眼,很為那上麵蓋著的大紅印章感到驕傲。後來我們才聽說,全縣所有的赤腳醫生,除了極少數發生過嚴重醫療事故的外,搖身一變,現在都成了“鄉村醫生”。而“合作醫療”這個名稱,則始終沒有變。

可令我們沒想到的是,在我們由“赤腳醫生”變為“鄉村醫生”後不久,一場大變革在農村掀起了。大侄兒比我更清楚是啥子變革,那是重新把田地分給各家各戶。那是在八二年收了小春作物後,這天,鄭鋒又走進了我們合作醫療點,他板著一張臉,像是誰欠了他什麼一樣,一進門就說:“娘的個×,地主資產階級複辟了,國家變顏色了,馬上要分田到戶了……”關於“分田到戶”這事,我們兩三個月前就聽說了,鬧得沸沸揚揚,可那時也沒說定,一會兒說不分,一會兒又說要分,區裏和公社還到我們大隊來開了一個會,會議的主題就是“刹住分田單幹風”。可幾天以前,縣上又把大隊書記以上的幹部召去開了幾天會,我們雖然不清楚縣上的會議內容是什麼,但現在聽鄭鋒這麼一說,心裏就明白了。盡管我們心裏已經有所準備,但聽了鄭鋒的話,還是感到驚訝,便說:“真要分呀?”鄭鋒聽了又憤憤然地說:“狗日的些,不要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了!貧下中農又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了!你們合作醫療準備關門吧……”

一聽這話,我們馬上就叫了起來:“啥,合作醫療要關門?”鄭鋒說:“田地到了戶,莊稼都各種各的了,也不興記工分了,不關門,鬼大爺給你們報酬呀?”我們一聽這話,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都歎息了一聲,然後才說:“辦了十多年的合作醫療,算是完蛋了!”“哪個時候關門,是不是今天就關?”鄭鋒一聽這話,又發起火來了——那幾天鄭鋒的火氣特別大,動不動就衝別人吹胡子瞪眼睛,有時甚至一開口就日娘搗老子地罵人——衝我們叫了起來:“老子說今天就關門了嗎?狗日的些,不給我好好把攤子守到,看老子今後怎麼收拾你們!”罵完,這才氣鼓鼓地走了。

果然沒兩天,生產隊就開始分田地了,分完田地,就分生產隊原來的財產,不但耕牛、犁耙、拌桶這些分了,連保管室曬壩裏的石板,也數了塊數按人分了。我們一家三口不但分了四畝多地,而且還和你世財叔、世福叔和賀長軍四家,共同分了一頭牛。一分了地,合作醫療不用別人說,事實上是已經垮了。首先退出去的是春琴,她家裏人多,需要人幹活,何況她也知道自己醫術不高,即使留下來不走,也沒人找她看病。因此分了地的第二天,她就到合作醫療站來拿了自己的東西,和我們“拜拜”了!我和你彩虹嬸目送她走了以後,也想關門回去,可這時賀世鳳喉嚨裏“呼哧呼哧”地像拉著破風箱一樣來了。大侄兒你是知道賀世鳳的,他在很早的時候就得了哮喘病,被灣裏的人稱為“癆病砣砣”,三天沒有兩天好,成年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因他幹不得重活,生產隊安排他養牛,現在牛分到各家各戶去了,他自然養不成牛了。他是合作醫療站的老病人,要說撿便宜,他才是真正撿了合作醫療的大便宜,每次他來看病,給他的藥哪裏才值五分錢?起碼要翻過好幾倍,因為他那病很頑固嘛!但合作醫療再吃虧,也得給他看呀,要不辦合作醫療做啥子?現在他一看見我,便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萬、萬山哥,快、快給我打、打一、一針,我、我吊不上、上氣來了……”我一聽,忙說:“世鳳老弟,合作醫療已經垮了,春琴都背起包包回家了,我也要關門了……”他沒等我說完,便馬上哭喪著臉說:“那、那哪個給、給我看、看呢?”我說:“我也不知道你該找哪個看病了!”他一聽我這話,馬上就抓住了我的手,仿佛害怕我會跑掉似的,說:“那、那不行,你、你要給我、我看、看病,我快、快要死、死了……”我一看他那樣子,才三十多歲,就胡子拉碴,滿臉皺紋,臉色蠟黃,張著嘴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很難受的樣子,於是便說:“好嘛,今天我給你看了,下次你就到公社衛生院去找醫生給你治了!”

他一聽這話,像是放心了,便鬆開我在凳子上坐了下來,嘴裏發出的喘息聲像打雷一樣。我先從保溫瓶裏倒了一杯開水給他喝了幾口後,才給他打了一支氨茶堿針,又給他配了一些感冒和止咳藥。在給他打針的時候,他的手一邊按著屁股,一邊回頭對我像拉著破風箱似的問:“萬、萬山哥,你、你說不、不給我治、治病了,我這病怎、怎麼辦……”聽到這裏,我突然想起了不久前聽別人說的一個土方,便說:“我給你說一個土方子,說不定能緩解你這病。”他一聽,忙問:“啥、啥子土、土方子?”我說:“你夏天在地壩邊種幾窩絲瓜,等絲瓜藤長起來了的時候,每天傍晚揀一根最粗壯的藤蔓,用刀割開一個小口子,下麵放隻口盅或大碗,讓從口子裏流出的汁滴到裏麵,然後喝下去。”他一聽這話,立即瞪大了眼睛,說:“這、這行、行嗎?”我說:“以我們中醫來看,就倒是有些道理的。因為像你這病,是屬於肺痿或肺癆,肺屬金,金本燥,肺燥成病,因此治療你這肺上的病,主要在於滋陰降火,甘涼清潤。絲瓜汁性清涼,用它來養陰滋肺,止咳化痰,也許能行,不信你試試吧,反正又不要你花錢!”可他聽了卻說:“那絲、絲瓜藤的汁、汁都流、流光、光了,還怎、怎麼、麼結、結瓜呢?”

我一聽這話,有些氣惱起來,便對他說:“你呀,你呀,是你命重要,還是幾個絲瓜重要?”你世鳳叔聽了也不生氣,卻又對我說:“你世、世普兄弟也給、給我說、說了一個土、土方,卻是嚇、嚇死我了……”我急忙問:“怎麼嚇死你了?”他說:“你知、知道是個啥、啥子土方?他、他說,要將、將一個四斤的西、西瓜,切一個小口,把籽挖、挖出來,放蜂蜜三、三兩、麻、麻油三兩、鮮薑二、二兩切成片、棗子十、十個,把核、核去掉,然後將瓜、瓜皮蓋好,放到鍋、鍋內同煮。鍋裏的水、水隻、隻能淹到瓜、瓜的一小、小半,煮一個半、半小時後,把瓜汁喝、喝了,同、同時吃一點薑片,說、說是連吃兩年就可、可以斷病、病根……”我不等他哆裏哆嗦地說完,便說:“西瓜、蜂蜜、麻油都是滋陰滋肺的,這偏方有些道理。”可你世鳳叔卻撇了一下嘴,繼續說道:“好倒是好,可那偏、偏方哪是我們窮、窮人吃、吃的?”聽了這話,我也覺得這方子好是好,像世鳳這樣的人家確實不容易實現,於是便不再說什麼了。

我給世鳳包好藥後,又對他說:“老弟,不是老哥今天要為難你了,土地也分到戶了,也沒有誰給我們記工分了,現在我們行醫,就不能像過去隻給五分錢掛號費就行了。”他立即瞪大了眼睛看著我說:“那、那怎、怎麼辦?”我說:“我們是一個灣的,過去我從我繼父家裏回來,是你們收留了我,所以從今往後,凡賀家灣和鄭家塝的人來看病,掛號費我一律免收,但藥錢你們得給我!”他一聽這話,便說:“多、多少藥、藥錢?”我說:“你這次是一角二分藥錢!”他聽說是一角二分藥錢,臉上的皺紋便擠到一起了,說:“我、我哪有一、一角二、二分錢,你、你給我記、記上吧!”我知道他家的日子確實很緊,便說:“那好吧,我給你記上,你哪個時候有了就哪個時候給我!”他說:“是、是。”於是我便拿上一個本子給他記上了。從那時開始,賀世鳳每次來看病都是賒賬,賒了十多年,一直到你那個沒良心的兄弟賀春打著我的名義,去那些欠賬戶把錢硬要回來為止。

賀世鳳拿了藥前腳剛走,賀善懷的女人董秀蓮又來了。看見她一來,我心裏就生氣了,說:“你又來幹什麼呀?”她說:“看病呀!”我說:“集體都垮杆了,也沒誰供給我們工分了,我們也和你們一樣,要回去種自己的包產田,馬上就關門了!”她說:“關門,關啥門?”我說:“關合作醫療的門。”她說:“你關了門還是要給我們看病!”我說:“我關了門還看啥子病?”她說:“你關了門,難道哪個把你醫生也關了?你是醫生不看病做什麼?”我一聽這話,有些愣住了,不知該怎樣回答她。她見我這副傻乎乎的樣子,便快人快語地說:“哪個叫你當的醫生?當了醫生就得看病,哪管你關門不關門喲!”說完,屁股往凳子上一坐,把手伸了出來,像是命令似的對我說:“快來診脈!”我看她胡攪蠻纏的樣子,沒法,隻得過去把手指搭在她的手上,一邊診脈一邊問她:“哪兒不舒服?”她說:“腰痛!”我又問:“腰怎麼痛了?”她說:“不是把地都分給各家各戶了嗎?今上午把陰溝裏的泥起起來往地裏挑,挑完過後腰就痛了!”我一聽便知是怎麼回事了,連脈都不診了,拿了幾貼膏藥便對她說:“分了地,一鋤就想挖個金娃娃,是不是?你做活慢點兒,腰就不會痛了!你是閃了腰,貼兩張膏藥就好了!”她拿著膏藥走了以後,我怕又有人找來,就急忙關了合作醫療站的門走了。

晚上,我想去找鄭鋒談談,可是剛走到他的院子裏,便聽見他在屋裏一聲長一聲短地哭,一邊哭還在一邊訴說:“毛主席呀毛主席,你老人家才死了好久,中國就變了喲……”我一聽,便知道他喝醉了,此時又在胡言亂語了,便又轉身回去了。過了兩天,我才重新去找他,對他說:“大爸,我們醫療站怎麼辦呢?”他說:“我現在已經糊塗了,你說怎麼辦?”我說:“我想不看病了,可是大家又非要來找我不可!我想看呢,可家裏有包產地不說,上麵又沒人給我說個子醜寅卯……”他說:“上麵現在都是褲襠裏打麻將——哈不開了,還給你說個子醜寅卯,有人找你看病還不好?”我說:“合作醫療都不存在了,我要是還在大隊那幾間屋子看病,別人會有意見。我搬到自己那三間破茅草房去看吧,可那像什麼診所?”他說:“田地雖然分了,共產黨還沒有被哪個分嘛,共產黨的屋子為什麼不能用來給老百姓看病?集體財產現在都分光了,大隊現在也啥都沒有了,就那幾間屋子還在,你要是怕別人有意見,每年給大隊繳點錢,大隊把那幾間屋子租給你,你該看病看病,該收費收費,有啥不行的?”我一聽這話,覺得是個主意,隻是擔心自己地裏的活兒,於是又說:“可我地裏的莊稼怎麼辦?”他說:“那我就沒有辦法了!你一隻手隻能按住一條魚,不可能按住幾條魚,你自己看著辦吧!”我想想也隻能這樣了,先走走再看吧。於是便又對鄭鋒說:“合作醫療站還剩有一些藥,我也不想占集體便宜,大爸你找人來盤一下,該折價算給我們的,就算給我們,以免別人說三道四的!”鄭鋒聽了這話,第二天果然找了幾個大隊幹部,另外加上春琴,一起來盤了原來合作醫療的點,把剩下的藥品按購進價折算給了我們。就這樣,原來的合作醫療一下子變成了我的私人診所。有病人來求醫時,我就看病,沒病人來時,我和你彩虹嬸便到自己的包產地裏勞動。

這樣大約過了將近一年,世事又有了一些變化,主要是原來的公社,這期間變成了鄉,原來的大隊,也跟著變成了村。最大一個變化是:在公社變成鄉、大隊變成村不久,公社來人宣布了鄭鋒“讓賢”的決定。說“讓賢”是一個好聽的字眼,實際上是免他的支書職務了,由賀世海接任。要說你世海叔,自己弟兄,人還是不錯的,但一朝天子一朝臣,所以他上任的第二天,我便去找他,對他說:“世海兄弟,你現在當了書記,可人親理不親,原來合作醫療那幾間屋子,我每年給大隊交了一百五十元租金,現在你當政了,你如果要收回去就收回去吧!”他一聽我這話便說:“我收回來裝空氣、喂蚊子呀?村裏現在連買根大頭針的錢也沒有,你那一百五十塊錢,糠殼不肥田也鬆下腳嘛!”接著又說,“再說,賀家灣一兩千人,大家有個傷風感冒的,沒個地方看病怎麼行?我把房子收回來了,你到哪裏去行醫?你安心在那裏看病,沒人攆你!”聽了這話,我吃了一顆定心丸子,回去了。

就這樣,我在原來大隊合作醫療的屋子裏,又行了四年的醫。在這四年的時間裏,我履行了自己的承諾,凡賀家灣和鄭家塝的人來看病,我一律不收診費。盡管這樣,許多人還是掛賬。都是一個灣的熟人,我也不好問他們為啥要賒賬?賒了賬又啥時來銷賬?更不能像現在城裏的醫院一樣,你要去治病,醫生首先就問你錢帶足了沒有?沒錢就走開。他們說掛上就掛上吧,反正他們遲早會還的。當然,我這樣做也有好處,那就是當我家裏的農活忙不過來時,總會有灣裏的許多人來幫我。後來我見他們老來幫我也不是個辦法,我就把地包了一些出去,隻種了兩塊好地,這樣就好一些了。

可令我們沒想到的是,一天,你世海叔愁眉苦臉地找到我的診所來了。我一見他這個樣子,便問他:“兄弟,哪裏不舒服了?”他說:“心裏不舒服。”我開玩笑地說:“是周萍昨晚上沒讓上床?”他說:“扯淡!明給你說吧,老哥,我覺得有些對不起你!”我說:“你沒哪兒對不起我呀?”他說:“明給你說吧,村裏這房子你開不成診所了!”我一聽這話,頓時愣住了,忙問:“怎麼回事,村裏要收回去了?”他說:“不是收回去,是要賣!”我說:“賣?”他說:“上麵來了文件,不但要求學校的校舍達標,還要求要‘六有’!你知道的,我們村小學早就成危房了,可村上又沒錢修,隻有把村辦公室賣了,再讓大家集點錢,把學校修好!”一聽這話,我忙說:“村辦公室賣了,你們到哪裏辦公?”他說:“就在學校旁邊多搭一間房做村上的辦公室吧!”接著又說,“這就實在不好意思了,要趕你走了!”我說:“房子又不是我的,有啥不好意思的?我這馬上就想法搬走。”

回到家裏,我給你彩虹嬸說了村上房子要賣的事,你彩虹嬸一下犯起愁來,說:“那麼多的藥,把它們搬到哪裏去呢?”我說:“你不用著急,現在村裏好多人家都蓋新房子了,我們家裏這幾年也積了一些糧,手頭也多少有點現錢,這幾間破草房也該拆了重建了!”她說:“別人建房,都是自己做磚燒瓦,可我們哪有時間去做?”我說:“沒有時間做我們就花錢去買磚瓦,就是欠一點賬,這房子也一定要建,不建我們到哪兒去行醫?”你彩虹嬸聽了我這話,不作聲了。於是我立即做起建房的準備來。灣裏的人聽說我要建房,又像我當年從繼父家回到賀家灣時一樣,不用我招呼,就紛紛跑來幫忙。有人幫我去買磚,有人幫我去買瓦,有人幫我把包產地邊的樹砍回來,還有一些人則來幫我們扒舊房子、挖地基和下基石。正式建房那幾天,灣裏很多人都放下自己的活兒,跑來看看有什麼做的,即使找不到活幹的,也要在一旁看著泥水工和木工師傅,仿佛監工似的。一些婦女則在外麵臨時搭起的灶台邊,幫你彩虹嬸忙活。真應了人多力量大的話,隻一個多星期,我們的三間瓦房和一間偏廈就建起來了。